第三十章 浮生篇（三）

我派人查了青衣小美人的底细，这才知晓，原来她是轩辕城城主上官流云的未来夫人，复姓轩辕，名南方。

        往日我守着禁地，除了练功，闲来无事就研究医药蛊术。禁地里很多丹药都是我炼制的，我用丹药和内力为轩辕南方续命，取了她小半盏瓷碗的血，研究了一夜，次日清晨替她解了毒。而后每日都喂她喝我亲自配置的药，举手之劳，我也不甚在意。

        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她醒来后，情绪不稳对我大打出手，尤其听说我杀了殷巫。委实让我头疼不少。

        无论我如何解释，她都不肯相信。也是，红口白牙如何让她相信，殷巫的毒是没有解药的。

        那日，我听说笑为仙等人有了动静，我便外出去半打烊客栈向掌柜的打探消息，回来后却从侍女那里得知轩辕南方借口上茅房，竟悄然跑到我的药楼偷药。

        我倍感无奈。

        我不知她从谁那里听说我有可以解她家公子的殷巫毒的解药，竟然闯入我的药楼胡乱试吃，那时她身上的残毒还未清理干净。

        后来她告诉我，她甘愿一一试吃我楼里的药，若是能彻底治好她身上的殷巫毒，那么她的公子就有救了。可惜，我配置的药，能救人的屈指可数，更多的有奇毒。

        轩辕南方误吃毒药，眼睛瞎了。我心软了不少，我看着她瞎了的眼睛，想起了阿姐看不见东西的时候。

        轩辕南方大概是极其绝望的，却还是如此不肯死心，可是就算她如此拼命最终死在异乡，她的公子也未必知道，值得么。我不晓得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痴傻的人，诚然，我不明白。

        药楼里的药太多，我不知她吃的是哪种抑或是哪几种毒药，有几种毒，每种毒在药中的份量有几两几钱，对应需要哪些解药，各几两几钱。于是，解药摸索的治疗过程又漫长了许多。

        我终是有些怜悯她了。

        自打十一岁起，我就在娑罗门。地狱一般的训练几度让我濒临绝境，我咬牙撑过来成为了修罗，娑罗王脾性怪异暴躁，难以捉摸，算我的半个师父，他教了我一身本事，让我为他效力，我想迄今为止，我对他来说最大的用处，恐怕也是我的忠诚。

        一入娑罗，就像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到尽头。周围但凡是入了娑罗门的人，这样的人邪鬼恶神者有之，奇凶异怪者也有，为了管辖这帮乌烟瘴气的高手，娑罗门除了用修罗销魂散控制他们，还制定了一些苛刻森严的制度门规，其中七情六欲就禁了三条。

        修罗相互之间带着冷漠的面具，像极了聪明的怪物，仿佛这世间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信，按命令执行任务认令牌不认人，即便出了娑罗门谁也不会认识谁。

        我羡慕轩辕南方，要是我和阿姐都能像她一般，有爹有娘，有一个温暖的家，还有自由，那该多好。

        我当真恨极了我这一世爱恨不得，身不由己。

        如今我的任务还没完成，一年之期将至，我很是焦急。最近听说那十二人正在四处打听寻找娑罗王前些日子派人争夺的轩辕镇魂石，一颗破石头即便是炙手可热，我也不稀罕。

        可现在落到我手里，只好将计就计。

        是时，我决定利用手里的轩辕镇魂石将那十二人引至轩辕城一举歼灭，顺道送轩辕南方回轩辕走一遭。

        治愈了轩辕南方后，我向她许下诺言，将这颗破石头送回轩辕城，并且医救她心念念的流云公子。

        可轩辕南方不肯和我分开，我想她大约是怕我带着轩辕石私自逃走。我只好答应将她带着一起。

        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答应别人的事情，想方设法也要办到。

        轩辕南方乖乖吃下我给她的活死人散，成了脉息全无的活死人被抬进棺材。为了不节外生枝，引起旁人的疑心，万全之策只能委屈轩辕南方。

        我重新计划了一番，按照以往江湖上流传的蓝玲珑行事作风，荒唐怪异地坐着一副棺材进城，极尽高调方能传闻于江湖，流言散播得越快越好，引起那十二人的注意。

        轩辕门口我见到了轩辕南方心念念的公子，时而咳嗽。隔着人群我远远一眼就看见了他。

        我的眼睛，落在他旁边小厮手上的剑上。那剑柄熟悉的纹路让我心漏跳一拍。

        原来是他。

        时隔多年，我已然站在他的对立面，也没什么必要再提当年事。

        我应对自如。

        “亡夫生前夙愿，我不敢不从，还请流云公子行个方便，让我进轩辕城可好？”

        他走近些，眉目淡淡略带有一丝愠色，这人怎的连生气都这么温文尔雅，我不禁好笑，果然有一次性诛杀四个罗刹的气魄，竟然能容忍我到如斯地步。

        不过看他面色，殷巫的毒似乎被他暂时压抑了，这样更糟糕，听轩辕南方说他只有半年可活，如此将毒强力聚集压制，他的寿命也至少缩短了一个月。如今我推算时间，他中毒太久，毒早已侵入肺腑。

        若要救治，除非以我血混合丹药让他服下。金蚕蛊百毒不侵，用我的血再适合不过。

        救他一命。我自然要收点利息回来。

        我在他的地盘吃喝玩乐，乐此不疲，用空棺下葬戏弄老道士，大约是从前有个道士胡诌阿姐的阴阳眼会克死亲人的缘故，我就偏爱捉弄道士。

        很快就引来了乔装成老鸨的笑为仙。顺藤摸瓜，我派出的哑奴查探到假扮成薛青袖混入上官府的雪阑干。

        到底他们十二个人有多少人已经抵达轩辕城，我尚且不知。不过上官流云好像坐不住了，他以为我杀了他的未婚夫人，视我为仇敌，我一直不能把轩辕南方还给他的原因，就是担心一旦轩辕南方还给他，纸包不住火，轩辕南方还没死的消息很快传到笑为仙等人耳中，更何况，他身边潜伏着一个雪阑干做暗线。难免引起猜疑。这样只会对我的处境霜上加霜。

        上官流云却死活要我将轩辕南方还给他，就算是尸体他也要。

        我甚为头痛。

        上官流云眉目淡淡定坐于我对面的案前，不为所动，那隐忍的模样如同被妖魔鬼怪诱惑的达摩老祖。

        倘若他能再等等，等几日，听到风声的那十二个人都66续续来齐了。我把轩辕南方还给他，然后去完成我自己该完成的任务，情况或许大不一样。

        上官流云只一句话，要轩辕南方。

        无奈之下，我答应他，还给他。还给他轩辕南方，意味着我必须要动手除掉笑为仙等人。当然不能呆在花满楼在笑为仙眼皮子底下给他轩辕南方。我便厚着脸用轩辕南方胁迫他答应陪我去了月老庙。

        我不曾预想上官流云居然能心平气和同我吃一碗馄饨。

        身无分文的我高兴地说：“我这身衣服倒值几个钱，可以拿去换银子。”

        他侧头瞧都不瞧我一眼，还说：“不知廉耻。”

        我莫名其妙，什么廉耻不廉耻的，我不过是想去当了这身衣服，买件便宜的，余下的银子够吃馄饨了。

        那时我几乎真的无拘无束了。月老庙算签人的话如一道凉水，泼醒了我。算签人说我此生姻缘无果。我任性的脾气一上来，就砸了他的算命摊子，以掩饰我的狼狈。

        那算签人倒是心好，送了我一个姻缘福，我知道他是让我自求多福，不要白不要，我也乐得收了。

        我对着姻缘福，许下，我愿用以后千千万万次往生换一个和莫邪剑主人在一起的来世。

        我不敢说上官流云的名字。我和他是背道而驰的两个人，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红线一圈一圈，被我极其谨慎小心地缠紧树桠，生怕缠得不够牢固被日后的风雷雨雪打落，在月老面前，我卑微而虔诚。

        我是踏实的。

        我也成了痴傻的人，躺树上呆呆地望着他，看了一夜。

        生怕少看一眼明天就没机会了。

        晨曦时分，我将轩辕南方还给了他。

        他说要我跟他一起走，怕我使诈。

        我故意做虚势要杀了轩辕南方，下一刻他终究是拿着冷冰冰的莫邪剑抵着我的脖子。

        心里苦笑。莫邪剑，为什么你要拿着莫邪剑三番两次要杀了我。

        你可知这些年我还心心念念想找你。

        我的尖酸刻薄把他气走了。

        却为何，心凉凉的，冰冰的。

        一切不出乎我的掌握，但心似乎还是有点疼，我捂着胸口，怎么也没办法捂暖它。

        至少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不让他看到我死时的模样，想来，我死去的模样很丑很丑，怎能让他瞧了去。

        我们这样的结局也好，不是么。

        我用余下不多的生命看他，怕少看了一眼日后也没机会了。

        站在他们身后，我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轩辕南方慢慢走远，连最后一个拥抱也不肯施舍给我，直到那抹清冷白衣在山水的晴空下踏波而去，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若有来世。

        呵，不对。

        我这样沾满鲜血的人，死后，无间阿鼻地狱方是我的归宿，怎还会有来世，奢求罢了。


　　(https://www.23xsww.net/book/16/16694/15634479.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xsww.net。手机版阅读网址：wap.23xsw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