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兵过如篦（一）

永昌城的知府衙门内，知府汪法正悠然自得的用着早餐。各式点心摆满了一桌，每种他最多也只不过是尝一口，其实他吃的不是早餐，只是享受着这种排场，这种权力在手心的感觉。茶是上好的龙井茶，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末世，他仍能从容不迫的享受着生活的惬意，甚至连半年前路过此地的流浪皇帝，也对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数十年的官宦生涯，他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并且一作就是二十年，在这个皇帝像走马灯似的不停更换的年代，他常常为自己能够成为政坛上一棵常青树而自傲。

        他也曾是出身寒门的士子，也曾有过兼济天下的抱负，不过他很快屈从于现实，从此后一路官运亨通。虽然老百姓背后都管他叫枉法大人，不过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却是四个字——贪婪有度。

        他躺在太师椅上，微闭了双目，正在为自己的将来谋划着。清廷早已派人送来了招降书，只要他肯约束军民，向大清效忠，那么这个永昌府知府大人的宝座就永远是他的。他当然没有立即回答，或是出于待价而沽，或是表现一下应有的矜持，不过他却给使者备足了几份厚礼，对于官场的这一套，他早已谙熟于胸，不管是大明的官还是大清的官，在如此厚重的礼物面前，他相信人本性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此刻他却坐不住了，两个年青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了他的对面，冷冷的看着他。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两人，去年自己便在他们手中栽了跟头。

        “汪知府别来无恙。”明思由满脸笑容的看着他。

        “二位少侠请坐，咱们有话慢慢谈，一切好说，一切好说。”汪知府知道什么都没自己的命重要，对面前的不速之客，他当然客气的很。

        两人尚未落座，小玉早已闻到了点心的香味，飞出凌若谷的怀内，旁无顾忌，享用起精美的早餐来。

        “咱们想请知府大人帮个忙。”凌若谷的语气却没有商量的意思。

        “少侠但讲无妨，两位的事便是下官的事，承蒙少侠瞧得起，不论做什么下官都义不容辞。”汪知府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如大方些，一切顺了对方的意，免得少吃亏，上次在粪坑里足足泡了半个时辰，那个滋味可实在不好受。

        “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借大人的墨宝用用。”明思由咯咯笑道：“请大人为在下起草一份文书，内容就这样写好了，三日内清军将会进攻永昌府，务请父老乡亲们及时准备避难。”

        汪知府闻言脸色煞白：“这个……下官恐怕不敢擅作主张，万一朝廷追究起来，下官岂非……”

        “你若不写，恐怕就不是追究那么简单了。”明思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横在了汪知府的脖子上。

        汪知府面色更是白的像一张纸：“好说，好说，下官即刻便写。”

        “写好之后，立刻让人快马送达各个县乡，所有的驿站，官道的十字路口都必须张贴告示。”

        汪知府闻言稍作迟疑状，长剑又架在了脖子上，只得一切照办。

        衙门里最不缺的就是笔墨纸砚和会写字的人，顷刻间，几百张文书已经书就。师爷将知府的大印一一盖好，即着人四处传送，不敢稍有拖延。

        明思由见一切均已办妥：“还请知府大人为在下牵两匹官马来。”

        汪知府巴不得眼前的两个瘟神即刻消失：“将那两匹脚力最好的黄骠马牵过来给两位少侠。”

        明思由笑盈盈的拍了一掌汪知府的下巴，将一粒圆圆的东西送入了他的口中，不待他说话，在他背上一拍，那物事已被汪知府吞落下肚。

        “这是在下家传的毒药，十日内毒性都不会发作，不过解药却不在我身上，咱这就赶回去为大人拿解药，就不麻烦大人远送了。万一耽误了时辰，误了大人的性命。”明思由说完挽了凌若谷的手臂便往外走。

        “两位少侠速去速回啊，下官……”汪知府一脸无奈，本想待二人一走，便派人半路拦截，听了明思由的一番话，原来自己的一条命攒在他手里，顿时绝了念头。

        出得城外，沿路已经有衙役在张贴告示。

        凌若谷问道：“由儿给汪知府服的什么毒药，要十天时间才会发作？”

        “呵呵，哪是什么毒药，一粒石子而已。”

        “哈哈……对这个贪官本不需客气，让他战战兢兢的过上十日也好。”凌若谷大笑。

        “咱们这就将沈庭辉的家书送到沈家庄去，而后便去寻找我娘。”明思由一提起母亲来，眼圈就红了起来：“对了，谷哥，你的父亲有消息了吗？”

        “哎，一时寻不到他老人家，都怪我无能，一年多时间都没有半点头绪。不过马叔叔他们也在找寻爹爹的下落。咱们还是先去找到你的娘亲。”

        第二日卯时，两人终于到了沈家庄。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村庄竟不是一个汉族村寨，而是一个傣族聚居的村落。沈庭辉的先祖是个四处行医的江湖郎中，曾经治好了村里盛行的瘟疫。村里人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不但将他的先祖留在了村里，为他许配了村里最美的新娘，最后议定将村寨的名字也命名为沈家庄。外人不知道的，常常到了这里，还在问沈家庄究竟在何处。

        穿过几处竹楼，前面的小院围了不少村民。一个中年女子神情肃穆，口中正大声念着些什么。

        凌若谷一个字的听不懂，好在明思由自小就结识了傣家人，也懂得他们的语言，忙轻声解释给他听：“今日天边没有彩虹，日子是上好的日子，时辰是喜庆的时辰……天上掉下了一颗星星，地上冒出了一芽青笋，温和的风吹落了金叶，好看的花散发出芬芳，闹热的竹楼又多了一份福气，仁慈的神又送来了一个仙子……向家神跪拜吧，孩子的母亲，向家神致谢吧，孩子的父亲……看他的头发，像母亲的长发一样乌黑，看他的相貌，像父亲的身架一样俊俏，听他的哭声，很像母亲唱歌的嗓音，摸他的心儿，如同父亲那样善良……在这个日子托生的人，常常伴随着幸运……”

        明思由一句一句念着，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沉浸在这一片祥和的幸福中，说话的声音更加的柔美：“哥，这是傣家人的接子歌。”说完瞟了凌若谷一眼，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一张红扑扑的脸蛋更显妩媚动人。

        凌若谷心神一荡，拉住了她的手：“由儿，咱们……咱们什么时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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