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除夕夜
年前的最后一次节目录制在小年那天进行。
苏落走进棚里，看向即将投射出赵夜清面孔的大屏幕。
几期节目录下来，白荔和陶至的“荔枝白桃cp”热度一路走高，江年和宋知意之间则独有种温吞慢热感，唯独剩下赵夜清和陈安之，着实少了些恋爱感的火花。
苏落才不关心这些，他跟谁关系好不好，会不会在一起都与她无关，与她有关的是适度的综艺曝光会维持热度，以及每期节目的官方图拍摄和相关宣发。
还有就是那什么清落cp千万别上热搜了。
录制开始，由于临近年关，这期节目他们的活动也变得“具有年味”。白荔依旧是活跃的气氛担当，翘着两个炸毛的双马尾，“我们今天包水饺吧。”
赵夜清和陈安之一个擀皮一个包水饺，配上后期老师加上的韩剧背景乐和甜腻的字幕，让人差点就信了他们真的是一对佳偶天成的眷侣。
“赵老师春节假期有什么安排？”陈安之问。
“休息一下，还有一个带艺考生的辅导机构兼职。”赵夜清将面皮捏作水饺，陈安之在一边擀皮。“这么辛苦，春节假期也要工作。”
苏落静默地注视屏幕。
跟一群高中毕业的小女孩一起画画，是他年复一年的日常吧。又或许，她有没有一点不同。
或许不会吧，她不过是他过往人生中的意外。
苏落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有的没的，几乎屏蔽掉了身侧几位嘉宾的交谈。
“根据小落你的理想型，我们节目里的三位男性有没有哪位比较符合你的心动对象。”主持人问。
“这个应该问节目里的女嘉宾才对，他们才是主角，我们不过是观者。”苏落开口。
“还有泽哥你别害我哦，上升期女艺人谈恋爱可是会脱粉的。”她笑着侃道。
节目自然是以热度最大化为原则，苏落都理解，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别处。
或许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暗室与他对视的几秒钟，是在忆起过去，还是思及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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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夕，平台有个贺年短片在海城拍，在高新区一片废旧厂房，摄制组提前几天加以装潢，成为拍摄地点。
拍摄进行的顺利，比预想的提前完成。车子在返回市区的路上，苏落瞥见翻修一新的海城水族馆，没来由地下车进门故地重游。
来海城这些天，她始终按住心中对这个在记忆中被赋予数层滤镜的特别地点，不去碰不去想，不去掀开过往那些隐晦暧昧的十四行诗。
水母，珊瑚，海星，鱼群……暗蓝色的光下，空气中有咸湿的气息，像是海洋。
潜水。
美人鱼。
在水下呼吸，游弋，看鱼群。
这些对这八年来的苏落来说无比陌生的词汇，在记忆深处被唤醒。他教会她潜水，在水下学会换气，从紧张到逐渐睁开眼去看鱼群，以至后来在水族馆的玻璃水缸中如人鱼般甩尾。
但眼下来不及回味，毕竟人活在当下。苏落不愿让过往种种反复出现在大脑。逃避可耻却有用，每每情绪上涌她只一味去做鸵鸟。
他们曾在水底相拥，隔着目镜看向对方眼底。想到这苏落有些脸热，索性将脸颊贴在冰凉的玻璃水缸上。水母莹莹发光，不同种类的鱼绕着水草游。而她已经不是八年前的女孩，时间一往无前，太多人事都已不似往昔。
鱼群已不是过去那些，时间一往无前。
苏落静默地走着，品类不同的鱼群在两侧游弋。
赵夜清来水族馆是为之后节目录制的最终环节，他正跟个工作人员交谈，偶一偏头便见暗淡的蓝色光线下，女人弯着身子，蹲在地上。
“苏落老师今天没通告要赶吗？”冷不丁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苏落猛然起身，便见男人抱臂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
“赵老师，做个好老师的话，工作日不要早退。”她淡淡地说，避开赵夜清，自一侧绕开。
“苏落老师贵人多忘事，这会都到年根了，学校早就放寒假了。”赵夜清又向女人走近几步，与苏落隔着50厘米的社交安全距离。
“那赵老师不是还要帮助艺考生艺考吗？这么有闲情雅致来游玩啊。”他向前，她后退，苏落侧过身，别过脸去看水缸里的叫不上名字的海水鱼。
“苏落老师，别这么冷淡，我们可是‘故人’，不是吗？”
“故人”两个字被拉长声调。
“我先走了，助理还在外面等我。祝赵老师和陈小姐早日终成眷属。”苏落说完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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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很快到来，苏落几日以来一直懒倦地猫在家里，作为公众人物，拥有短暂的一个人的无所事事的时间算是珍贵。
“小落姐，年后初四有个新春节目的录制，然后就是到情人节那天的节目录制了。”安安核对着日程表。
“好。你记得跟宣传那边确定好春节期间的物料，记得发好。”苏落回道。
告别机场送机的粉丝，在飞机上补了没看完的电影，苏落在烟城机场下车。
春运期间的机场，满载归家游子的乡情。故乡是富含暖意的词汇，但烟城于苏落来说，盛放的过往并不算太好。
车子停在苏落让安安提前租好的公寓前。
室内空荡荡的，白墙上挂着幅抽象画，色彩缤纷夺目，在一片寂静的孤独中平添一份热烈。
但静默没有持续太久，二十分钟后，房间里的空气随着许柚的到来而躁动起来。
许柚和苏落在初中便相识，和苏落在截然不同的成长环境中长大。家人亲朋娇养起来的女儿家，声音甜糯，说话带着细声细气的江南软语，个性又是恣意的。她大学时便和同寝舍友一起开了间摄影工作室，几年下来人气一路上升，不少圈内艺人的团队都找他们约拍。
“什么情况啊？关于你跟那谁在恋综重逢还被网友组cp这件事，给我从实招来。”许柚一边把笔记本电脑摊开放膝上修图一边问道。她自然知晓赵夜清的存在，想当年苏落眼眶抹泪地和她打视频电话的情形还记忆犹新。
“能有什么情况，我又不知道他上综艺。综艺剪辑效果你不知道吗，人和动物都能剪出花来，网友要嗑又代表什么。”苏落叉起块苹果放嘴里，摸出手机点开热搜看。
她以往并不经常翻看社交媒体，但自从恋综开始录制，却总习惯性的点开微博看看，尤其是万物皆可拉郎的网友给她和赵夜清造出个cp之后。
切小号点开＃清落cp＃的超话，里面有个坚持不懈的叫做清落夫妇今天官宣了吗的id赫然在目，苏落没忍住叫出声来，“这都哪跟哪…”
“怎么了？”许枝疑惑地抬头看她。
“没什么，无非是营销号无厘头八卦。”苏落随意说着岔开话题，“许老板现在了不起嘛，前两天录制的时候还听余心染工作室约你拍写真呢。”
“可别提这个了，今年过年没法好好陪你了宝贝，约了三个客单约拍。”许柚说着，忍不住吐槽起某小花团队严苛的修片要求，“反正我属实是服气了，你不看看你家艺人那身材管理，有空吹毛求疵摄影师不如让自家艺人多跑两步。”
“你今年要回家吗？前两年都在剧组，小落，如果不想面对他们可以不回去的，过年图个放松嘛。”
苏落只是摇头。
许柚知晓她家中的一团乱麻，也不再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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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万家灯火通明。苏落穿一身体恤牛仔套上件毛呢外套便出了门，午夜的街道上并无行人，城市的夜晚难得如此暗淡。
沿街商铺皆是关闭着卷帘门，唯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透出冷白的灯光。
苏落走进去，收银台的女孩正对着手机屏幕上播放的晚会里的小品捧腹，她拿了包威化饼干，结账之后出门坐在马路牙子上。
夜空绽放起稍纵即逝的花火。
巧克力味的饼干挺甜，混杂上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变得咸涩。
她不喜欢春节，鞭炮很热闹礼花很很好看，整座城市拥有无数人家的团圆欢喜。
可她却始终在这热闹之外。
小时候一家人在一起，苏落总会一个人呆在老家天井里，看石阶旁的蚂蚁洞穴。那时她常想，蚂蚁听到爆竹声会不会被惊扰，那对他们来说是不是一场可怖的地震。
后来她开始拍戏，剧组在年节会放各式各样的礼花，绚丽的彩色花束在空中升腾，后又消散作漫天星辰。她想她即使做了艺人也不是明星，如果非要说一种星星，或许就是烟火消散过后这种。
如果有人因为一个瞬间，某个部分而喜欢她，分给她一点点偏爱，该是多么值得庆祝。
所以在她拥有粉丝之后，一些年轻的小姑娘，会为她反黑，在网络舆论纷涌迭起的时候，选择相信她，她总会感到感激。
被偏爱是多么幸运的事。
她想起少时给弟弟念的童话故事，海的女儿跃入海中，化作阳光下即逝的泡沫。那时她便觉得悲凉，海那么大，她只是泡沫，虚幻缥缈，抓不住任何。
父亲逼迫她中断学业，放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叫她谋生，并不关心她能否吃饱穿暖，只在每个月初讨要她微薄工资的一半。
她想去远方，看看各处不同的光，而现实却只有墙角的霉斑和渗水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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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这里做什么，不怕不小心睡着了着凉？”
苏落转过头，见赵夜清走近，在她身侧坐下。酒精的醉意使得眼前仿佛出现幻觉，苏落眨巴着眼睛，确认着眼前的人。
“大过年的，赵老师来烟城做什么？”
“你也知道是在过年，过年为什么不回家，女明星坐在马路牙子上可不算安全。”赵夜清一边说写一边把保温杯往苏落手里递。
“如您所说，您这位故人还不最清楚我为什么不想回家？”苏落打开水杯喝了口，温热熨帖感在小腹蔓延开。
赵夜清勾起嘴角，“回去吧，我们一起吃顿年夜饭。”
“我们？”
他们，自八年前，就没有“们”了。
“不然呢？大过年的，我没有订宾馆就来关心故人，苏落老师不肯收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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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内，苏落在锅里接上水，开火，等水沸腾的档，一遍沙发上坐着的赵夜清又开口。
“小落，跟我回海城吧。”
“等年后录制节目的时候会回去的。”
“我说这两天，只有我们。”
“我说你们素人能不能清醒一点，我再不红也是公众人物，你以为狗仔过年就会在家休息吗？拍到我们同坐航班下一秒就能编出一百条料来。”
赵夜清还要再说什么，被苏落止住话头，“行了你快吃完水饺，睡醒了明早回海城吧，不是过年期间还有艺考班吗？”
水沸腾了，苏落将速冻水饺下锅，水花翻腾。
“一起回去吧，小落，有些话隔了很多年，也是时候说出来了。”赵夜清不依不饶。
“说什么？当年你离开的原因？我是在乎了很久，但好在也总算忘了。既然再见了那我们可以成为逢年过节说声节日问候的那种朋友，也很好的不是吗，现在不是从前了。赵夜清，我还是祝你所愿得偿，无论是画画还是人生。”
苏落一口气说了许多，唇齿间的水分快要耗尽，遂到一边的流理台上倒水喝。
可不得你的人生哪里会得偿。
赵夜清想着，并没有说出口。
不久，水饺装盘上桌，两人对坐着，吃简单的年夜饭，并无言语交谈，直到两人的手机铃声一前一后地响起。
“小落啊，新年快乐，你工作忙，多注意身体啊。”母亲的声音传来，背景音里同样是爆竹烟花声响。
“新年快乐，给你们和小嘉的礼物都收到了吧，过两天有节目录，年后还要进组，就不回去了。”她淡淡地回。
“姐姐，你回来嘛，我们班有同学是你粉丝，管我要你签名呢。”苏悟的声音传来。进入变声期的男孩，声线不同于孩堤时，她险些没听出来。
“好好学习，小悟，新年快乐。”无论过往的恶意如何真切，苏落依旧不愿将负面的情绪归咎于他。“还有，你长大了，照顾好爸妈，我在外面顾不上。”父母予她血肉之躯，总归是一肤一发的恩情。
放下手机，另一边的赵夜清还立在一边对着听筒讲话，话语之间仿佛是学生的新年问候。面容俊朗的男老师，作为青春期女生的“初恋情人”之选，在青春偶像剧里便是屡见不鲜，艺术源于生活，现实中自然也不意外。
人总趋向于美的事物，像七年前的她一样，也会有很多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被画画好看的男老师“蛊惑”。
苏落吃完饺子，到流理台边洗了碗筷，默默无声地回房间，关上门，将“故人”阻隔在外。
除夕的夜晚，天幕交错着各色的烟火。
苏落倒在床上，并没有几分新岁伊始的愉悦。她想起赵夜清离开的那个除夕夜，她一个人在盛放了他们两个人回忆的小屋，看月亮，想他。
也想起更早的时候，到许柚家里过年，为了躲开父母与苏悟，仿佛他们才是团圆和美的一家人，而她是与之无关的局外人。
苏落打开手机，微信界面上挤挤挨挨的满是密密麻麻的新年祝语，真情假意、寒暄客套交织在一起。她挑拣着业内前辈和私交好的同期艺人回复完，又礼貌地群发回了几个后辈小新人。之后打开前置相机咔嚓了几张自拍，编辑文案“新岁伊始，万事顺意”发送微博。
两分钟后，在99+的微博评论中，被点赞到前排的是——
赵夜清：新年快乐，期待苏落老师新一年的作品。
苏落起身打开门，靠在门框上睨他一眼，赵夜清坦然对上女人的目光，“我没有蹭热度的意思，如果上了热搜可以让你团队压一下。”
“你…”苏落无言以对，表情酷似微信表情里第一个“微笑”的小黄脸。
敢情您觉得压热搜不用钱是吧。
赵夜清手机清脆地响，是独属于特别关心的提示音。红v用户苏落回复——
祝赵老师新一年桃李满天下。
“真是很好的祝福呢。”赵夜清开口，窗外又放起烟花，噼啪声中，天际一片绚烂。
“赵老师需要的话，我还可以补充一句，跟艺考班哪个情投意合的小姑娘拍段拖。”苏落佯装不着调地侃。
“跟高中毕业的小女孩谈恋爱，这辈子经历一次就足够了。”烟火消散开，天际唯余黑暗，客厅里只开一盏落地灯，
苏落心虚地低头，脸颊泛起潮红。
有什么可脸红的，明明七年前他们也不过是暧昧不明而已，彼此心照不宣地投入难以言明的朦胧喜欢和心动，等着对方先捅破，却只等来无疾而终的别离。
“七年前那晚，你睡下之后……”他未说完，便被苏落打断。
“赵夜清，你当我不看新闻吗？过去八年了你跑过来跟我讲新闻通讯呢。”
她知道，她全部都知晓。
她翻来覆去听和看所有有报道电视台和报纸的报道，一遍遍拨打他的号码，可除却冰冷的机械女声杳无音讯。
她也理解他在面对瞬息之间失去至亲的巨大悲痛，她在等，等他梳理好自己之后回到她们一起在墙壁绘满大海的“家”。
那时她不会多言，只想对他完整说完所有心动。
可又逢，却是七年后。
久到她已不敢问自己是否心动。
“大过年的，我不想给自己找不愉快。”
“如果你眷恋过往随你回忆，就不奉陪了。”
苏落落下这话，走到电视机旁开了电视，中央一热热闹闹开始了春晚的开场舞。
欢腾的气氛打破了一室静滞的空气，笑语欢声中，迎来满堂喝彩的新年。
时序到了新一年，屋内却是溺于过往的旧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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