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逢
跨年夜这天，赵夜清去看了场午夜场电影。电影厅很空旷，偌大的厅里除却他并无旁人。只有133：1的银幕里，海滩上的阳光、海面下的鱼群，黄昏的光照在女人耳边被打湿的挑染作蓝色的发丝。
女人是潜水教练，救起溺在海中的陌生男人。
萍水相逢的两人，俗套地相爱，又俗套地分离。
影片最终，女人站在大雨倾盆的海边，第无数次潜进熟悉的海域。
阴云密布，天幕没有月亮。
电影片尾曲是一首老歌，女主角哑哑地唱着。
——要如何翻译我爱你。
不论喜欢，或是爱，最终总是词不达意。
女人在水里探出头，雨又下得更大了些，天地间唯有雨声，女人在雨里自语，亦或，呓语。
或许这只是一部文艺片，诠释着喜欢，诉说着隐晦，闪烁，遮掩的暧昧和爱意。
如果领衔主演不是苏落的话。
赵夜清走出影院，城市的夜空没有星子，哪怕午夜，市中心仍是亮如白昼。不似片中的海滩上，天是纯碎的黑幕布，缀着灿烂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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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落姐，电影口碑发酵到现在真的不错诶。”助理安安滑动着某论坛的观影人评论，不少业内大v都出来评点电影，对影片细节以及女主角苏落的演技大加赞扬。
苏落懒懒地靠在车座上，窗外是京城流动的夜色。
“小落姐，时姐说恋综观察员定下了，后天开始录制。”
这段时间她也没什么通告，空档期有上星综艺不接白不接。
时舒是她经纪人，八年前签下她。她从在b级小网剧里打酱油到跟着大导拍文艺片，一路走过来时舒无论是在宣推营销上，还是数据反黑上，可以说竭尽全力。在娱乐圈这些年，她不能说不疲累，小演员小糊咖的酸甜苦辣都尝了个遍。才一点点为人知晓，云开月明。
车靠边停在路边。
这所公寓是她去年买下的，去年暑期档一部古偶小爆使她吸了一波流水剧粉。也是在那之后她便接到《冬春海》剧组的试镜邀请，拥有了圈内艺人难得的好机会接触大银幕。
她对“红”没什么概念，但心中还是蓦地生出些渴望，渴望有的人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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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落走进录制的棚内。
和同为观察嘉宾的余心染打了个招呼，便到化妆间去做妆发了。
观察员顾名思义就是看提前录制好的几对陌生男女居住在一起的视频，通过他们的互动，言语交流种种细节作点恋爱心理学分析。
节目组提前准备好郊区一间二层的公寓，留给六个人居住。众所周知这种综艺本就提前写好剧本，谁和谁一对都已安排好。工业糖精又怎样，现代人不过妄图在虚拟的恋爱剧本里窥见一些或真或假的爱意。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第一天的影像视频。摄影师陶至和动物饲养员白荔，外企职员江年和策展人宋知意，再就是美术教师赵夜清和文字编辑陈安之。
综艺节目，自然是经过剪辑师的剪辑而形成的成片，视频伊始，是四人相见的第一顿晚餐。
陌生人相识伊始，无非是客套而疏离的自我介绍，一顿饭吃得寡淡而无趣，故而剪辑也倍速得很快进行完。之后几人回到各自的房间，睡前，节目组开始第一轮“自由选择”，根据几人初次见面的第一印象选择自己的“crush”对象。
crush，短暂而微小的爱恋。
当然，他们选择的对象自然是节目组安排好的人。
赵夜清收到陈安之的短信，镜头定格在他的脸上，对着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配以文字——小鹿乱撞的赵老师。
饶是这几年出色的表情管理，苏落也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不知道“小鹿乱撞”的赵老师看到这期节目会怎么想。
之后的视频资料聚焦在第二天几人根据昨夜定向选择进行第一次约会，结束时刚好停格在赵夜清那一组。
这期节目拍到苏落的reaction镜头不算多，但“小鹿乱撞”那一帧时她忍俊不禁的憋笑倒是被导播抓住，还加了特写镜头。
＃苏落表情管理失败＃
＃扒一扒艺人的笑场瞬间＃
两个热搜在娱乐榜上名列前排。
“赵老师，上镜挺帅啊，考不考虑进军娱乐圈。”
“苟富贵，毋相忘哈赵哥。”
“赵老师了解到什么娱乐圈内情，说说呗。”
美术老师在课业紧张的高中一般没什么存在感，大多时间都是喝茶看报的存在，赵夜清去录制综艺自然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
赵夜清草草应付了众多八卦的目光，将视线定格在女人满脸笑意的脸上。
有这么好笑吗？
虽说他也觉得节目组加的根本不是他的内心os，他不过是按照约定内容发送和接受指定对象的短信罢了，那人叫什么来着，安什么，哦，是陈安之。
他也根本不是相信一见钟情的人，更遑论跟一个被安排的约会对象产生什么爱情。
女人的脸被他放大，呈现在窄窄的手机屏幕，与之前在电影院荧幕上又是截然不同。影片里的她，带着绝望又破碎的美感，仿佛将要被打碎的瓷瓶。而眼下，面前却是满脸欲盖弥彰的笑意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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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节目录制，苏落和余心染各自去探访两组人的约会。
苏落抽签抽到去游乐场，在事先清过场的密室逃脱区域，扮作其中的角色工作人员。
陈安之舔了舔快要融化的糖人，对身侧的男人提议，“赵老师，你玩过密室吗？”赵夜清摇摇头，“你想玩就去吧，正好也想体验一下。”
摄像老师看着镜头中的两人，不由感叹他们真是太遵照节目组安排了，简直毫无恋人约会的心动感。
pd在一边提醒赵夜清，一会可以适当和陈安之亲密一些。他只点点头，听是听过了，做不做就是另一回事了，反正最多就是剪辑得没有他的几分钟cut，他又不是艺人，并不在意这些。反正节目组总会找到引人关注的点，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人，再不济还有棚里录制的大明星。
两人抽出一张民国故事情节的任务卡，各自被工作人员带领着去换衣服。
苏落想过两人会在这个节目里见面，但没想过会和他在密室逃脱里见。
她穿一身军统特工制服，手中拿着封装有密电的信封，推开门，便见同样穿一身军装的赵夜清。
“我是…”
“我是谁不重要，你拿着信去下一站吧。”
她演过许多各不相同的戏，这次却差点说不下去台词。伸手，将信封交给他，手指相触的一秒钟，苏落心跳空掉一拍。
之后草草对完台词，苏落心不在焉地走出门，神色恹恹的进换衣间换上便服。
“小落，好久不见。”赵夜清和陈安之进行完游戏从出口走出，遥遥边冲她打招呼。
不是大哥，您搁这录节目呢，您还有您的“女友”呢，来参加节目就有点职业素养好吧，平白给后期剪辑老师平添工作量。
苏落心中涌起一万句不可名状的话，面上只平静道，“您怕是认错人了，毕竟教书育人传道受业。学生怕是桃李满天下。”
她话语里带三分讽刺意味，嘴角勾着笑。
一周后节目播出，他们两人的约会内容乏善可陈，只有苏落在密室和赵夜清相见的那几分钟两人眼神的错落、躲闪被镜头捕捉、放大且定格。
一档恋综最好嗑的不是男女嘉宾之间，反而是恋爱观察员和男嘉宾，网友直呼“kdl”一片，硬是把苏落和赵夜清拉到热搜上。女明星和素人的组合在论坛里迅速变得火热，网友各取两人名字里的字组成“清落cp”。
那句“好久不见”自然被剪掉，但两人在密室里那两句台词对戏和“拉丝”的暧昧眼神交流，以及出密室后的片段，虽然不过三五分钟，却被网友配上bgm剪辑作“be美学虐恋大片”。
“小落姐，要不要让公司压一下热搜。”安安在一边隔几分钟刷新一次论坛和社交平台，“不然让素人蹭你的热度也太……”
“你也说了是素人了，人家素人又不需要热度，恐怕人家这会正埋怨我这小明星把他推到热搜呢。”苏落暼了眼落地窗外的暮色，如果没有综艺录制，这会正该是他下班的时候。
他会穿梭在一群放学的中学生中，接受三两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爱慕的目光，回到家里在画纸上涂涂抹抹出层次繁复的一片蓝色。他根本不会想起他，毕竟当初离开得那么悄无声息，好像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话是这么说…”安安那边还在喃喃着。
“上星综热度就是一时，现在这信息更替速度，新一天就会有新话题，就这点事网友能记多久”，她顿了顿，“金鱼还能记一个月呢。”
眼前出现小城寥落的水族馆内，暗蓝色的灯光下，十八岁的女孩看向游弋的鱼群。
“如果可以做一条鱼就好了，只记住此刻，只记住每一个短暂的瞬息。”十八岁的苏落说。
“金鱼只有三秒钟的记忆是谬论，它们可以记很久，可以记一个月。”男人的眼睛很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在对中学生讲一堂生物课。
“啊，还有这种冷知识，原来我们都是被骗着长大的。”安安这会放下了手机。“时姐说，节目组的意思肯定是借着‘清落cp’的热度宣传一波，你不介意就好。”
她有什么好介怀的，在娱乐圈这几年见过明争暗抢的资源争夺，种种为了热度最大化的手段，公众人物总要隐藏一部分私人情感，将光鲜示于大众前。
但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揣度，他对她的目光以及之后的细微情感，哪怕二人如今已是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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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的第二次录制结束后，上课时，学生讲小话的话题很多聚集在赵夜清录制恋爱综艺上。正值青春期的学生，课余追着最热门的剧和综艺，而讲台上的老师成为荧屏上的主角，甚至还上了热搜前列，自然成为学生之间的交谈内容。
“老师，苏落漂不漂亮。”
“老师，说说进军娱乐圈的趣事。”
“老师，我做你粉丝给你反黑控评。”
赵夜清看向一个个少男少女八卦的吃瓜目光，面不改色地打开ppt，强行岔开话题“我们上课，今天来说一说拉斐尔的主要作品。”
“说说嘛老师，美术课不考试的。”
一片起哄声欢笑着。
“她，很漂亮的。”赵夜清突兀地冒出这句话，“我是说，苏落。”
怎么会不漂亮呢？系着咖色围裙在收银台后面的她，毛手毛脚将整杯热美式倾洒在他的画纸上的她，指着鱼群说想做一只金鱼的她，在水族馆做“美人鱼”的她。
十八岁的苏落，小女孩苏落，声音糯糯地说要同他去看欧洲的海。
他牵她的手，同她一起潜入水面之下。
也是他，在突兀地面对一时间无法接受的变故干脆利落的从她的生活中抽离的他。
“哇，老师你也是苏落姐姐的粉丝。”有女生的惊叹出声。
“《冬春海》，是一部很好的电影。”夜场电影大荧幕上，女人沾了咸湿海水的脸，在暗淡月色下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与那个十八岁的女孩的形象重叠。
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比如他的心意。
他依旧会不受控制地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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