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父子
柳惊风忽然感到朱辞镜的脑子有时候挺离谱的。
怎么会想到把景都断肠人和考卷合在一起。他讨厌苦瓜，但他喜欢吃肉，如果柳急雪午膳给他吃苦瓜炒肉，大概率柳惊风会把所有苦瓜都给挑出来给柳沧浪吃。这和朱辞镜的想法一样，把人见鬼烦的算学作业里的算题角色全换成话本子里的人物，无异于把他最厌恶的苦瓜切碎了放进肉里。
“辞镜，这……”柳惊风犯了难。
“会是笔好生意的。”朱辞镜胸有成竹道，“相信我。”
柳惊风看着她。
朱辞镜半边脸都被太阳光照着，看上去就像她发着光一样。朱辞镜总是这样子的，她说有把握的事就一定会去做，往往又是能做成功的。
“行吧，我和他说说。”柳惊风妥协道，“到时候别叫我写这本算学作业啊。”
朱辞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看得柳惊风差点以为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朱辞镜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柳惊风，你好好写，将来会比他写得还好的。”
“慢慢来。”朱辞镜语重心长地鼓励他。
柳惊风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挑了挑嘴角：“我会……好好写的。”
“这才是柳惊风嘛。”朱辞镜熟练地摸上他的脑袋。
柳惊风心下窃喜昨日为卖书，特意好好洗了头。朱辞镜摸脑袋的动作倒是愈来愈熟练了，就是莫名地像她在摸什么小动物。
男孩子被这么摸会长不高的，柳惊风还想再往上长些，至少长过柳沧浪，再慢慢长过柳急雪。
朱辞镜笑着收回手：“长大了，不摸你脑袋了。”
距徐有容知道他是落杨花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她在最开始的时候还会警惕地看着柳惊风，就像是柳惊风下一刻就会掏出刀子来捅人似的。这些日子总算有点放心了。
朱辞镜会盯着他好好吃药，吃完了还给上一颗蜜饯，这下连怕药苦的借口也没了。柳惊风就苦着一张脸，捏着鼻子，把药丸咽进去。是他自己说自己长大了的，大男子汉不会怕苦，就像柳急雪在战场上不管杀人还是受伤都从来不哭一样。
他做错了事朱辞镜也会说出来。朱辞镜说了柳惊风一般都会改正的，难得看见柳惊风在王先生的课上主动回答问题。最开始总是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话，后来就慢慢步上正轨了。王先生也不得不夸一句这孩子脑子灵光。
柳急雪的态度一时半会儿还试探不出来，不过也缓和上许多了。仿佛柳惊风真的学好了，不像以前没心没肺，摔断了腿还要往树上爬，问他就是树上的鸽子生了小鸽子，他嫌人家太吵。其实这些对柳惊风都没什么影响，他不大在乎这些，过去也不怎么愿意看别人脸色，他不太关心这些和他没关系的事。
但是他今日要去探探柳急雪口风。别人都是丑媳妇不敢见公婆，他心下也忐忑，怕柳急雪和朱辞镜起冲突。
“哥，你说爹会不会同意？”柳惊风少有地深沉了一会，他低着头看路上的小石子。
一队小蚂蚁搬着米粒往别的地方走，被他石子一踢，挡住了路。
“爹肯定不会难为你。”柳沧浪笑了笑，“他多希望看着你如今的样子，高兴还来不及。”
柳惊风轻轻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娘想我这样。爹和以前太不一样了。”
柳沧浪也没想着他会这么说：“人总是要往前走的。你看他不还是给你栽了桃花？”
前几日柳惊风哭着闹着要柳急雪在殿前栽两树桃花树。柳急雪自然不同意，原本好好空着的一块地，柳急雪打算种点梅花。谢胧月喜欢梅花，红梅花开起来浸了血一样艳。
柳惊风总觉得他爹其实比他心里还难过。他爹才是一直都走不出来的那个人。以前他爹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守好边疆就够了，偶尔逮着柳惊风说教一顿，也不是逼着柳惊风以后当真要入仕。至少朱辞镜小时候叫他将军叔叔，他真的很喜欢朱辞镜这么叫。他爬到皇帝的位置，倒不像他了，这之后的东西都打上了谢胧月的烙印。
宫里种了这么多桃花，是该多栽些别的树。桃花树就好得很，夏天还会结桃子，吃起来又香又甜。
朱红色的肃穆宫墙前两树桃花开得快谢了，少有浅红的小花苞，都是些开过了头的花。春天到了收尾的阶段，昨夜一场雨，打得桃花落了一地。柳惊风有点儿心疼，这可是以后的桃子。
“哥，我忽然觉得……”柳惊风打量了一圈眼前的桃花树。
“觉得什么？”柳沧浪停下步子。
“觉得这桃树种得挺难看的。”柳惊风想了想，“明明桃花好看，这宫殿也好看，放在一起就这么别扭。”
柳沧浪笑着说，这会儿的笑意有几分真切：“这可是你要的，怎么？爹对你多好。”
“别扭。”柳惊风说。
“小兔崽子，不是你自己要栽的么？”柳急雪听见门外有人收话，索性出来看，一出来就听见柳惊风在这儿说桃花的坏话。
“爹。”柳惊风乖乖叫他，“你听见啦？”
“朕又不聋。”柳急雪道。
今日他穿着玄色衣裳，还是那条张牙舞爪的龙，龙还是精神抖擞，更显得他衰老了。
“桃花不好看？”柳急雪皱着眉，“别蹬鼻子上脸了，不好看别看，朕觉得好看就行。”
“好看好看。”柳惊风忙道，“爹，我今日有事要同你讲的。”
柳惊风的心跳得很快。
他也不知道柳急雪对他和朱辞镜怎么看，柳急雪这种人精，估计是想把朱辞镜利用到底的。朱辞镜利用他的时候，柳急雪也在后面利用朱辞镜，他要借朱辞镜的手稳下不少人，这和螳螂捕蝉是一个道理。
加上谢云溟对柳急雪说的话，就更难猜柳急雪的想法。
“有话快说。”柳急雪臭着一张脸，还是要做出个和柳惊风闹脾气的样子。
“爹，我想娶朱辞镜。”柳惊风心一横，“你儿子还算有用，知道自己去找儿媳妇。”
柳急雪愣了愣，随着面色阴沉了几分，本就臭着的脸看起来就更吓人了。
“爹，我就娶她一个。”柳惊风看着他，“小时候我们就说好了，其他的人都不行。”
柳急雪无奈地扶了扶额头：“你这么赶着一张热脸往人家冷屁股上贴，她愿意多看你一眼么？”
柳沧浪自知插不上话，进了殿去替柳急雪处理政务。折子这么多，批到夜里也批不完，有的是时间让父子俩慢慢谈。
“你现在喜欢人家，以后呢？还不如找个安分的姑娘娶了，让爹早点抱孙女。”柳急雪说，“她不行。”
“她为什么不行？”柳惊风可听不得有人说朱辞镜的坏话，“哪有姑娘比得上她？”
风吹过去，桃花簌簌落了一地，被柳惊风的的靴子踩上去，成了一小坨丑陋的黑泥。
柳惊风在砖地上蹭着靴子底：“我就要她。”
柳惊风在某方面和柳急雪太像了。柳急雪当年中元节在河边看到谢胧月放河灯，一眼相中了这姑娘，就不顾家里的阻挠对谢胧月死缠烂打。谢胧月盯上的本来是朱敬岩的亲爹，后来还是被柳急雪给打动了，嫁给了柳急雪，一样的一个非他不嫁，一个非她不娶。
柳急雪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那你告诉朕做什么？朕说的话，你听得进半个字？”
他的胡茬没几日才剃干净了，又冒了出来，还是白的，让他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坏了。
“爹，你是觉得她和我娘太像么？”柳惊风轻声问，“你和谢云溟都在透过她看我娘。”
柳急雪打断她：“怎么有人比得上你娘？”
柳惊风讽刺一笑：“你还不是娶了谢云溟，就因为她姓谢，也没看着她哪里像我娘。”
“朱辞镜就是朱辞镜，她跟别人都不一样的。”柳惊风又说，“爹，你心里都明白。”
柳急雪瞪了他一眼：“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云溟肯定跟你说过狸猫换太子的事了，对吧？”柳惊风不依不挠道，“估计就在不久前。”
“你别乱讲。”柳急雪冷冷道。
“她一直都发着疯，近日有了药才清醒过来。”柳惊风心里清楚得很，“她的药还是从我手里来的。她好不容易有这机会，不得跟你多说几句，给她自己谋个筹码。她还想逃出去，不愿意一辈子交代在这。”
“你在我身边插了人？”柳急雪问他，有点恼火。
“诶，我做什么您不是都默许么？”柳惊风欠揍地笑了笑，“我在您眼皮子底下弄疯谢云溟，你不是也看着？”
柳急雪的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柳惊风，别越界了。”
“我其实就是要和你说上一句，没别的意思。”柳惊风道，“朱辞镜不会是你女儿，这点放心。”
“你怎么知道？”柳急雪语气发急。
“真不是。”柳惊风摊了摊手，“谢家的人没死绝，我前几日还看过谢家那群疯子，估计是又要闹什么事。她要是你亲女儿，那就有一半血是谢家的，谢家人不可能不利用她的身份大作周章。”
“你当了皇帝。要她真是你女儿，谢家人怕不是要告诉全天下的人。”柳惊风说，“他们心里不就只有皇位么？”
柳急雪没答话，看上去是有点信了。他心底都知道，就是人在这种大事上，反而容易犯糊涂。
“爹，别总想着娘带着你做的错事了。”柳惊风说，“都多少年了，就不要一直翻这些账了，你翻也翻不出什么东西。”
柳急雪长叹一声：“你是真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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