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往事
柳惊风把自己的药给她了。
只是她和聂公子提了几句，柳惊风什么都没问，过了几天就给了她一个白瓷瓶子，她拔出塞子闻了闻，是那种又苦又烈的气味。
朱辞镜忽然又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他得意洋洋地顶着嘴唇上的血，见着人就要他们来看上几眼，好像一只叼着肉的大狗，虽然那块肉还是人家吃剩下的。
第二日他顶着嘴唇上的疤去上早课，徐有容看他的眼神都意味深长，还夹着那么点火气，看得朱辞镜心虚。
徐有容问他嘴上的伤哪来的，问他是不是出去鬼混了。朱辞镜就坐在一边的桌子上，一句一往情深深几许写了半个时辰，心里不是滋味。
徐有容在那儿阴阳怪气柳惊风，她没好气地插了句嘴：“狗咬的。”
柳惊风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还是傻不拉几地笑：“狗咬的。”
徐有容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念了句“狗男女”。她这句话连朱辞镜也一起骂进去，和朱辞镜闹了好几日脾气，这会儿还不愿同朱辞镜说话。
朱辞镜袖子里藏着柳惊风的白瓷瓶子，有些烫手。
她要去找谢云溟。
她吻了柳惊风后就做了最坏的打算。要是柳急雪把她暗地里干的事都翻出来，要么他会让柳惊风稳住她，要么他会瞒着柳惊风干掉她。那日来杀她的人，或许就出于柳急雪之手。
朱辞镜只用药能先吊着谢云溟。要是走到后头实在没有法子了，可能就只能让谢云溟把谢家的毒药用在柳急雪身上，想办法把他也给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这是最后的法子，要不然就是朱辞镜被柳急雪弄死。
她坐在河边，穷书生把花花姑娘推进河里，只觉得穷书生实在不可理喻。如今她却比穷书生不可理喻太多。
她顺着弯弯折折的石子路走，白玉兰开得好，香气袭人，白蝴蝶在白花里飞，靠近花萼的部分早就是褐色的了，快凋谢了。
谢云溟的院子不远了。她攥紧了瓶子。
“朱姑娘。”小宫女叫住她。
又是陌生的面孔，上次来的大眼睛小宫女不知道哪儿去了。
“您就是朱姑娘吧？”小宫女停下来，看了看后头没人跟着，“请跟着我来。”
“原本的人呢？”朱辞镜低声问。
“芍药姐姐前几日去了。娘娘说她吃里扒外。”小宫女说，“我来接她的班。”
小宫女没跟她多讲几句话，想是害怕谢云溟知道了要治她罪。
“娘娘等了您多时了。”小宫女推开门。
谢云溟没坐在屋子里等她。她坐在梅花树下头看一卷书，书皮被翻得稀巴烂。
朱辞镜一走进去，她就抬起头看朱辞镜：“来了？”
语气轻快得像友人来她家拜访。
“你下去。”谢云溟对着小宫女说，“关好门，别让人进来。”
她对着朱辞镜笑了笑：“你来啦？本宫都等你好久了。”
朱辞镜在椅子上坐下：“娘娘，您今日还好么？”
“不太好。”谢云溟摇了摇头，头上的鸳鸯金步摇随她的动作晃动起来，“你怎么能去吻柳惊风呢？这可不像你。”
朱辞镜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做了。”
“你这样不像谢胧月。”谢云溟叹了口气，“她不会犯这种低级的小失误。她自始至终爱的东西就只有谢家的事，自己都不爱。”
朱辞镜静静等她缅怀完谢胧月，才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谢云溟看着她：“你照过镜子么？她和你很像很像，怀着心事的时候神情简直一样，笑起来就能分开来了。”
“药。”谢云溟摊开手。
朱辞镜取出瓷瓶，从里面取出一粒圆润的黑色药丸，放在谢云溟掌心：“给您。”
“您当着我的面咽下去，我才放心。”朱辞镜收回瓷瓶子，“您城府深，这里又全是您的人，我玩不过您。”
谢云溟也没生她气，咽了药丸进去：“你还是骗人时说话好听。认真起来吓人。”
“谢家人就该死绝了。”谢云溟说，“造出这种伤天害理的玩意儿。”
朱辞镜心底也没这么防备谢云溟了。谢云溟比她和柳惊风也就大上几岁，如今又被药控制着。
“您张开嘴我看看。”朱辞镜笑着说，“我放心不下。”
谢云溟顺着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朱辞镜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见药确实咽进去了，才放下心。
“本宫没藏着药。”谢云溟认真地说，“本宫从来不屑做这种事。”
“你好好保管药。”谢云溟说，“你要利用本宫，以后就还能用得到。”
她这样直白地说出“利用”二字，朱辞镜反而不知该怎么说了。
“和你说说当年的事吧。”谢云溟忽然说，“不要讲给别人，也别告诉柳惊风。”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朱辞镜问。
“或许是你太像谢胧月了。本宫一辈子都在往谢胧月屁股后面跑，也追不上她。”谢云溟淡淡笑了笑，“也或许是你还有将来，本宫的一辈子已经毁掉了。”
她不疯癫的时候有种气度，让人移不开眼。朱辞镜才意识到她对谢胧月的感情，不是简简单单恨就可以概括的，里头掺杂了太多其他东西。
“本宫比谢胧月小挺多岁，没有父母，出生就在谢家的旁支。”谢云溟抿了口杯子里的苦茶，“谢胧月那时候还是将军夫人，早接管了谢家。”
“谢家被姓朱的夺了权，这么多年明里暗里打压，到这一代没几个人，在谢胧月手里才有点像回光返照。”谢云溟说，“从小就有人教本宫要重现谢家荣光，像谢云溟那样。”
朱辞镜看着她的目光时而怀念，时而阴狠。
“从早到晚，这个叫谢胧月的人给了本宫一条命，教本宫要做什么。谢家需要更多个谢云溟，在本宫之后，谢家又照着养谢胧月的法子养了好几个少年少女。”谢云溟缓缓道，“和养盅一样。这些少年少女到最后就剩下本宫。”
纵使谢云溟不说，朱辞镜也能稍微了解谢家养盅般的养人法子，能活下来的都不是一般人。朱辞镜听说过养盅，一群盅虫里活下来的就那么一两个。
“只要本宫吞掉谢胧月，本宫就能超越谢胧月。”谢云溟轻声说，“但是当本宫真正见到这个叫谢胧月的人，本宫就知道没有这可能了。”
太阳光落在她面上，她眼底瞳色本就浅，这么一照反着光，如同含着泪。
“不会再有超越谢胧月的人了。”谢云溟说，“姿色，才华，身份地位，本宫没有一个比得上。就连这一口气，还是谢胧月施舍着给的。”
石桌上的苦茶凉透了，几片小叶苦丁泡了不少回，茶水都清淡得像白水。
朱辞镜好像有点明白谢云溟了。朱敬岩恨她，想打压得她没有喘气的机会，那是由于朱敬岩没有一处比得过她。那谢云溟应当也对谢胧月怀着几分恨意。随着年岁流逝，这恨意逐渐发酵，再等到谢胧月带着谢家的雄心壮志到地底去，酝酿出来的更多就是羡艳。
谢云溟好羡慕谢胧月。
“将来你会长成谢胧月一样的人。”谢云溟笑起来，“你身上压着的担子不比逼疯谢胧月的少。还有柳惊风，他就是悬在你脖子上的利剑，一不留神就能取你性命。”
“那后来呢？”朱辞镜问。
“后来谢胧月死了。被柳急雪杀的。”谢云溟到，“她把自己逼疯了，她的野心又逼疯了柳急雪。她告诉柳急雪把柳惊风换了人，柳急雪当然急。”
朱辞镜神色淡淡，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原来如此。”
“说不定死也在她的谋划里。只要她活着，谢家的事总有一日会被柳惊风扒出来。柳惊风可不愿意做谢家的棋子。”谢云溟笑着说，“她死了，不会再有人恨她。她的祭日，本宫去找柳急雪，想走她走过的路。”
“后来的事柳惊风同我说过了。”朱辞镜说，“谢谢您同我讲这些。”
“后来的事你不知道，柳惊风也不知道。”谢云溟摇了摇头，“本宫使了些小手段，骗得柳急雪娶了我。没想到柳惊风用药将本宫压得死死的。”
朱辞镜心里有些可怜谢云溟。为了成为一个死去的人，搭上自己的大半辈子。她又不那么值得同情，这条路是她自己要走的。
“你在可怜本宫。”谢云溟一语道出她心中所想，“谢胧月也悲悯本宫。”
朱辞镜不太喜欢谢云溟透过她看谢胧月。朱辞镜不会成为谢胧月，她不会疯，她也不会做出谢胧月那样的事，她会找到一条万全的路。
“谢云溟。”朱辞镜没叫她娘娘，“我要你帮着我。”
她显然对着一声“谢云溟”十分受用：“终于肯唤我名字了？”
她看着朱辞镜，想的却是上一世的事。隔得太远，又被药害得记性不大好，她只记得朱辞镜答应过要带她离开的，哄骗着她把什么都交付出去，最后朱辞镜死了。
她在废宫里过了剩下的年岁，也不长。登上皇帝位子的是柳惊风。谢胧月的遗愿实现了，柳惊风身上流着她的血。登基第二日就把她处死了。
“我能带你从这走。”朱辞镜说。
谢云溟像是等了很久这句话，笑着答道：“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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