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晓之以情
一日课业结了的时候，柳惊风还在缠着徐有容盘问“颜回和颜如玉到底什么关系”。
朱辞镜写上最后一个“子曰”，合上了手中书卷。
徐有容被他烦得受不了，最开始还是一来一回的拌嘴，后来已然演变为柳惊风单方面的盘问。偏偏徐有容又有讯息要传给朱辞镜，便只得暗中祈求柳惊风这尊大佛早些离去。
“有容，一会儿去藏书阁么？”朱辞镜止住柳惊风的盘问。
徐有容松了口气：“去。”
柳惊风插嘴道：“带上我，我要好好读书。”
徐有容面上笑容一僵：“柳同砚，这不合适吧，我和辞镜早约好的。守书阁的先生怕是不会轻易放你进去。”
“小事。”柳惊风说，“我爹给过我几把藏书阁的锁匙。”
“人多热闹。”徐有容立时改口道，“辞镜和我都是喜欢热闹。”
朱辞镜神情复杂地摆好木头椅子。
“走吧。”她抱着纸笔。
柳惊风早坐不住，快步冲出了学宫的门。
“有容。”朱辞镜拉住徐有容的袖口。
徐有容放慢步子，秀气的眉头皱着：“我爹昨夜处理公文误了饭店，我去给他送粥，瞥了几眼。门下来的文书，说是要派兵去南疆附近。”
“陛下是想等着叶思邈和几个兄弟姐妹先打一场，削了南疆的势力，不管谁成了南疆王，南疆都成不了气候。”朱辞镜语气沉重，“我插在南疆王府的旧部不少也断了讯息，剩下的几个倒说思邈好好清理了一场。”
“总归是威胁不到他的皇位，陛下指不定盼着思邈失利。”徐有容轻声道，“不过思邈下手下得早，南疆这事不会闹得更大。”
“不……”朱辞镜眉间忧色不见缓和，“思邈越有手段，越危险才对。我的旧部能安插进去，南疆王府里，陛下的人得有多少？”
“我传了信，要思邈慢慢来。最好是有人去帮一把，显得她是意外占了上风。”朱辞镜思忖了片刻，说道，“这件事最好你来做，我的身份太扎眼。”
“我去求我爹，让他去帮一把。”徐有容应道，“再去找找其他同砚。”
“去找李大人。”朱辞镜道，“南疆要是闹得生灵涂炭，他定难以宽心。只要他动了口，这些文官也会松口。”
徐有容抬头看了眼站着等她们的柳惊风：“这样也好。李大人为了名声，也不会不管不顾。”
“要是等到陛下出手。思邈手里的权怕是要被拿走太多。”朱辞镜说，“李大人做的事，陛下不会轻易怀疑。”
“慢死了！”柳惊风等得不耐，远远喊道。
“来了来了。”朱辞镜走快了几步。
“或许我们忘了个人。”她说。
“谁？”徐有容心里骂了几回柳惊风。
“柳惊风。”朱辞镜轻声答道，“他来做这事，最合适不过。”
“他？”徐有容恍然大悟，“他身份是合适，既不会遭疑，又能方便思邈。”
日头快要落山去了。
低低的几抹云絮困倦地飘在天边，也被染成血的色彩，像是几点火星在偌大的天边烧着。
朱辞镜回头看了眼学宫。屋檐上的琉璃瓦本就是红的，白的窗户纸却也红了。
“真像是血啊。”朱辞镜低声呢喃道。
上一世她去见叶思邈，到处也都是这样的红。她以前听先生讲流血漂杵，总觉得夸得太过。到南疆去，这词却不太够用。方圆几里，除去厮打的人，连个活物都没有。一只鸟飞上枝头，还没站稳就要被杀红眼的兵一箭射死。到处不是红的血，就是红的火在烧。
她忽然在心中后悔起当时没有直接将所有事告诉叶思邈，而是这样卑鄙地踩着南疆人的尸骨往上爬。就算她暗地里相助，明里提前去安排好，还是会有太多死的人。或许就是某日南疆夜里从她门前走过的一个妇人，背着柴火，细声哄怀中婴孩。
“辞镜！”柳惊风扯着她一边袖子，把她唤回了神，“叶思邈牵你的袖子，那我也要。”
“柳同砚，我叫徐有容。”徐有容打断他，“王先生能认成吴先生，这还要把我叫成叶思邈？”
“你们两个都挺烦人的。你说话三句里两句阴阳怪气。”柳惊风抱怨道，“叶思邈不阴阳怪气，就是打人太疼。”
朱辞镜笑了笑：“要是你和有容一样，温温婉婉的，思邈也不会打你。”
“什么啊？”柳惊风扯紧了她的袖子，“你们不会把我当成姐妹了吧！我可是男子汉啊，我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活泼好动点不好？”
“知道了，柳妹妹。”朱辞镜揉了揉他的脑袋。
手感意外不错。柳惊风的头发总是乱糟糟往上翘的，摸起来竟然还格外顺滑，和那只橘猫不相上下。他和徐有容一人霸占朱辞镜的一边袖口，像是两只争食的小动物。
“柳妹妹。”徐有容不禁笑了起来，“这是你朱爹爹，这是你徐爹爹。”
“我明日告诉我亲爹。”柳惊风吃了瘪，“你们这是想造反还是想和爹拜把子？总不能是要做我后娘。”
朱辞镜噎了噎：“倒也不必。”
徐有容倒是心中一慌：“说什么呢？”
“行。我后娘不算个东西，你们还算个东西。”柳惊风难得说过叶思邈，得意得嘴角高高翘起，“辞镜，你看，她这还叫温温婉婉？”
朱辞镜拖着拌嘴的二人长途跋涉到了藏书阁。
三层木质建筑已在眼前。高墙高高围起中央一幢红楼，气派尽显。墙上画着几个栩栩如生的小人，看是二十四孝的典故。墙下几队侍卫来回巡视，墙上开了一角梅花。
“朱姑娘啊？”侍卫见是朱辞镜，停下巡视，“又来借书了？”
“是啊。”朱辞镜笑着道，“林大哥，今日轮到你巡查了？”
“可不是，今日早早就起来了。”侍卫嘿嘿一笑，“次次来都能见着朱姑娘，我和我家娘子说了，她抓着我家小崽子好好说了一顿。”
“大哥，你家娘子说你家崽子。我爹次次见了她也揍我呢。”柳惊风说，“唉，朱姑娘不能随随便便就能做的。”
“二殿下怎么也到藏书阁来了？”侍卫诧异地问。
“我已经决定要好好读书了。”柳惊风信誓旦旦道，“和朱姑娘待久了，她一日读书五个时辰，我感觉我不读书要成罪过。”
“要是让史官写下个柳惊风不学无术，那可不好。”他说。
“哈哈。”侍卫虽未信他，还是笑了笑，“三位进去吧，守阁的先生就在那边，拿了锁匙上去就是。”
“好嘞。”柳惊风说着就拉着朱辞镜往木楼走去。
“柳同砚，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徐有容问，“又无人在追你。”
“走快些。我怕等你们上去，早早就到了用晚膳的点了。”柳惊风走得飞快。
朱辞镜其实是不打算用晚膳的。一是午膳用得晚，二是那个点儿人太多，一去一来必定耗费不少时间，还不如回去的时候找两块糕点草草填肚子。
她知道要是说出这话，柳惊风又来扯着她说上一顿，然后立刻拉着她去胡吃海喝一顿，便默默将这打算咽回了肚子。
木头楼梯被踩的嘎吱作响。
这个点的藏书阁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她站在台阶上，往下望。只剩下一点儿残阳，好像转瞬风一吹就要熄灭掉。西边的月亮出来了，在泛红的天上突兀白色一点。
柳惊风找了个顺眼的椅子坐下，还不忘拍拍右边椅子唤朱辞镜过来。
“柳同砚，这不会是你第一次来这藏书阁吧？”徐有容紧随其后，拖着椅子横在了朱辞镜和柳惊风中间。
“怎么会？”柳惊风挥了挥手，“来了就别说话，好好看书去。”
“切。”徐有容看不惯他这幅假正经，拖着椅子又绕到朱辞镜身旁，“辞镜，我还是这儿坐得舒服。”
“坐哪儿都好。”朱辞镜敷衍了一句。
“要是思邈在就好。”徐有容叹了口气，又扯回了话题，“也不知她在南疆怎么样了？”
“她是南疆王的女儿，你们可少操点心吧。”柳惊风从书架顶上取了本史书，“那姑娘又不是一般人。”
“柳惊风。”朱辞镜说，“她也是我们的同砚。”
“她是啊。”柳惊风翻开封皮，“这书上还写过多少死死活活，将来也会写她。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你们放心好了。叶思邈不会有事的。”他说。
徐有容见他始终无动于衷，心急道：“她此去凶险。”
“所以？”柳惊风淡淡问道，“莫急，急没用的。”
“你能不能去帮她一把？”朱辞镜直截了当问他。
“你帮她一把，你在你爹心里的地位一下子就上一大截，你哥也要对你刮目相看，你后娘一定气愤。”朱辞镜试图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叶思邈以后也绝对不会揍你。”
“我帮她做什么？”柳惊风头也不抬，“我爹知道我做这事，怕是要捉着我揍。他们自有自己的打算。”
“倒也不是。”朱辞镜叹了口气，“南疆要死那么多人。或许叶思邈根本不用谁去帮，自己一个人就能把这些破事解决好。但是你想，流那么多血。”
她指了指窗子外的残阳：“比天还要红，都是血。”
“容我想想。”柳惊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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