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后娘
柳惊风就一直将她送的宫灯挂在屋檐上。她每次坐着四轮小车去学宫时，都看见上面栩栩如生的小人和柳惊风歪歪斜斜的毛笔字。
“这是辞镜赠我的灯，我是柳惊风。”上面的小字教人看了发笑。夜里这灯亮起火，宫女太监看着上头的字，路过她院子的时候又是一阵叽叽喳喳，闹得冻人的夜都有了几分微热。
“皇后那儿又死了人。”
朱辞镜听着草丛对面小宫女的闲话。
她和一位姓谢的同砚说好了交换策论再一同去学宫，路过柳惊风的院子，便过来看看。无意听得二人交谈。
日头不久才越出地面，从东边的天斜斜照着半座苏醒过来的宫城。报时鸟刚刚叫过几回，还是一日中很早的时刻。
“吓死人了。”提篮宫女小声说道，“真不知道娘娘又发了什么疯。我昨夜做了一宿噩梦，总梦见那个去了的姐姐浑身是血。”
“我也害怕。”小宫女说着伸出手，难过地摸了摸额头上那道狰狞伤疤，“我额头上还有她砸出来的伤，我真害怕她哪一天心情不好，真的会把我的脑袋砸掉。”
她原本生得乖巧，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上生了一双小鹿般的杏眼，疤痕却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虫，盘踞在她的额上。
“她责怪那位姐姐没照顾好她的猫。”小宫女说，“那猫不是二殿下的？她看都不愿看一眼。不就是找个借口？真是的，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哪有人丢下一家老小走了？人家要怎么活？”提篮宫女说得气愤起来，“她白日提了一嘴，夜里人就自缢了，还真是。”
“真希望把我换到二殿下那去！”小宫女叹了口气，“她可不敢动二殿下的人！”
“走了。一会儿办不好事，她又要发火。”提篮宫女望了眼四周，“先过了今日是今日吧。”
罪魁祸首慢悠悠地从朱辞镜脚边探出个脑袋，小爪子拍在地上，或许是闻到柳惊风这个坏东西的味道，又蹬着小短腿跑了回来。
柳惊风院子门上着锁，没有人，两只铜椒图叼着自己尾巴。柳惊风不在院子就一定会在外头落锁，在的时候锁喜欢从里头上锁，总归一定要上锁，好像里面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柳惊风的这些小习惯摸得一清二楚。
橘猫跟着她往前走。
“她怎么不来找你呀？”朱辞镜轻声问道，“你就一只猫在我这儿，虽然我也挺喜欢猫。”
众人口里的那位皇后，疯癫，草菅人命。传闻里她是柳惊风她娘的堂妹，借着不光鲜的把戏登上这个位自。她零零散散能凑出来的信息就只有这些。但那人她始终不曾见过。
“咪呜。”橘猫蹭了蹭她的脚踝。
朱辞镜走得累了，喘着气在柳惊风门前的石阶上。她的伤一日一日好起来，好得很快，只是还是不能累着，怕伤口开裂，那就麻烦了。
“你的主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朱辞镜喃喃自语道。
日头往上爬，不一会儿就爬上了太和殿。
日光里摇摇晃晃走来声势浩大的一队人，红的黄的看得朱辞镜眼花。正中才是明黄色的凤辇，就连紧闭的小帘子上也缀满华丽繁复的锦纹。
橘猫忽然跳起来，往人群里一扎，惹出好几声太监宫女的惊叫。
朱辞镜一抬眼，恰好帘子被一双苍白的手掀开，里面的人看了她一眼。
柳惊风的后娘真的很漂亮，漂亮得像山精野鬼。即使她头发蓬乱，面无血色，依旧漂亮得勾魂摄魄。她和柳惊风太像了，柳惊风眉眼深邃，笑着时才有少年朝气，她看朱辞镜的眼神毫无掩饰，像是野兽那般咄咄逼人。
风辇的帘子又盖上，隔绝人窥探的目光。
“猫呢？”帘子内的人问，“这畜生跑出去了就不知道回来？”
“见过娘娘。”朱辞镜忙起身行礼。
凤辇停在原地。几个太监屏着呼吸，她甚至都能听见他们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她盯着自己的鞋尖。
帘子内的人一直没有回话。
朱辞镜的伤势是不能长久弯腰的，就在她以为要弯到伤口裂开时，帘子里的人说话了。
“是二公主啊。”那人说，“起身吧，你我也算是熟人了。”
“娘娘。”朱辞镜忽然起身，气血上涌，好一阵头昏眼花。
她不记得和这女人有过什么交情。就算是她去将军府柳惊风，将军府也绝不会放这个堂姐进来。
“你和她，生得实在很像。”帘内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惜你是个活物，她早早就去了。”
“您在说谁？”朱辞镜疑惑道。
帘子掀开，红裙女子的目光透过朱辞镜，不知在缅怀谁人：“真像啊，都一样的漂亮，一样的聪慧，就连野心昭昭也一样。”
朱辞镜疑她话中暗含深意：“娘娘此言何意？”
“娘娘，该吃药了。”老太监战战兢兢打断二人。
“用不着你们来安排本宫。”红裙女子的音调霎时尖锐起来，“本宫一点病没有，吃什么药？”
她说着说着，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上面几点红，怎么看都像血肉。
老太监手发着抖地取出一个瓷瓶，奉到她手里：“请您用药吧。”
朱辞镜心下奇怪，并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娘娘，民女就不打扰您了，先行告退。”
红裙女子掐着帘子，将上头的南海蚌珠抓断了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她扭着身子成了一个诡异形态，痴痴地盯着朱辞镜。
朱辞镜被她看得发毛。
她早知道柳惊风的后娘患了疯病，这回儿见着发作，愈发感到深想下去是个不得了的结局。
“我许你走了？”她捏着药咽进去，看上去恢复了一点清明，“你这姑娘，怎么总是见着我就跑呢？”
“我美不美？”她半个身子探出风辇，朝着朱辞镜的方向，“我美不美？”
几个太监被吓了一跳，又不敢阻拦。
“您很美。”朱辞镜见一时无法抽身，只得顺着她意，“我从未见过您这样的美人。”
“可我不是她。”她的目光复又浑浊起来，“她带来了柳惊风，我不能变成她了。”
这人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想那一年，我一见到她呀，整个人的魂都给勾走了。”她笑嘻嘻道，“老天生出这样的人物……嘿嘿…你总是骗我，不能再骗我了。”
“您是说的是二殿下的生母么？”朱辞镜问，“可惜我当年没见过她。”
“娘娘，到回宫的点了。”老太监催促道，“您再停在二殿下的院子门外，二殿下要是回来就麻烦了。”
红裙女子的目光始终黏在朱辞镜身上，她不舍地多看了几眼：“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的二公主。”
橘猫窜出来，围着朱辞镜“咪呜”叫了好几声，又跳到草丛里打滚去了。
“我以为她会恨极了柳惊风。”朱辞镜若有所思道，“是我想得少了。”
她被这么一闹，也没功夫再去找那位同砚，直接去了学宫。
风辇到过的地方，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朱学子来了？”王先生负着手站在学宫门口，“谢学子等你好一会儿了，路上可是碰见什么事了？”
“王先生，我路上遇见了一个怪人。”朱辞镜说，“她说我很像一个死了的人。”
“噢？朱学子可有什么去了的亲人？”王先生摸了摸山羊胡子，“兴许是故友？”
“并无。”朱辞镜笑着说，“是我想上了死路，王先生莫要在意。”
她说罢就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叶思邈的位置空荡荡的。
南疆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快要不可收拾。就连皇帝都派了人去询访南疆王。这还是柳惊风告诉她的。她暗地里给叶思邈安排了许多帮手，跟着她回南疆去了。
柳惊风趴在桌子上，缩得像只蚌。
“柳惊风，王先生在门外站好一会儿了。”朱辞镜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醒醒。”
“我没睡。”柳惊风侧过脑袋，眼底的青黑愈发明显，“我就想试试我在学宫睡得这么香，是人的缘故，还是桌子的缘故。”
朱辞镜看着他枕着那本皱巴巴的论语，心说或许是书的缘故。
“辞镜，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柳惊风问，“你平时总是最早来的。”
“我路上碰见你那后娘。”朱辞镜懒得掩饰，“她抓着我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还叫了我好几句二公主。”
“她没对你做什么吧？”柳惊风担忧道，“她疯病不见好啊。”
“柳惊风。”朱辞镜看着他，“你后娘和你到底怎么回事？”
柳惊风的目光偏向别处，抓了抓脑袋：“你关心那个疯女人做什么？”
“我知道你挺多事情瞒着我。”朱辞镜垂眸道，“我觉得她身上有我身世的线。和线有牵扯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找了这么多年，在这找到点头绪。”
“她疯了。”朱辞镜的目光意味深长，“那又是谁让她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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