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碎于影中的自我

【1349年7月9日，周二】

        “呜————”

        乳白色的蒸汽自火车的车头逸出，在淡蓝的天空中拉出了一条长长的斜痕，随即又悠然地淡去，很快便了无痕迹了。

        埃莉诺·歌德嘉倚在窗边，唇边的笑意清淡却真实。细微的风声掠过她的耳际，扬起的碎发拂过脸颊，带来似有若无的痒意。

        廷根离贝克兰德并不遥远，早上乘坐蒸汽火车，不过中午便能够抵达。甚至于火车抵达廷根的时候，才堪堪十一点。

        火车站内人流不算特别大，或许是因为今天本就是是工作日，也或许是因为廷根本身就不是一座特别繁华的城市。

        漫步在街巷里，她的裙摆柔软地舒展着，随着她的四处走动，在空气中轻晃过优雅的弧度；她的步伐轻快而自然，完全是一派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

        她有注意到，街上的行人并不多，而且其中的大半都低头赶路，来去匆匆。埃莉诺为他们错失了美景而感到真切的惋惜，但同时也对他们的处境表示理解：局限在名为“生活”的滚轮里，他们只能疲于奔命，而无暇顾及其他。

        周而复始，毫不停歇。这个想法有在她的脑海里停驻过那么一个瞬间，而后极快地褪色，终于彻底地消却了，连一丝痕迹也未曾留下。

        她漫不经心的眼神掠过周遭的行人，似飞鸟掠过树梢的叶，不曾有丝毫多余的停留。而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发生在过去的幻影与尚未发生的可能走马灯似地交错呈现于前，转瞬又有如镜之开裂，纷然消隐于空气之中。

        埃莉诺在廷根的街巷里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在和廷根的单方面交流中，她也了解到了很多：

        像是教会非凡者在廷根的活动范围，像是一些非凡者聚会和交易市场的存在……像是安提戈努斯家族笔记的下落。

        来廷根之前，她的想法是：来到廷根之后，先去处理安提戈努斯家族笔记的相关事情，保证“克莱恩·莫雷蒂”接下来的生活不会因此而受到什么负面影响。

        接着她会以“安德莉亚·杜缇”的身份四处游历，直到晋升到序列2“先知”后再重返贝克兰德。之后再在蒸汽与机械之神的支持下杀死威尔·昂赛汀，夺得序列1特性和唯一性。而且因为自身的性质，她也不必像其他真神一样等待西大陆封印的解开，而是直接就能够成就旧日位格！

        然而，现实往往比设想更复杂多变。先前她都是在源堡里观察在廷根发生的故事的，那雾里看花般的方式自然不能令她看得有多么真切，这也直接导致了那时的她没能意识到廷根的异常。

        而在在踏上廷根的土地之后，她才意识到了那股催促着她匆忙前往廷根的不安到底是为何了：

        ——早已陨落在黑暗纪元的“噩梦之龙”，下落不明了几乎三个纪元的阿勒苏霍德之笔。

        埃莉诺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离开贝克兰德四处游历，一方面是为了远离威尔，不然在非凡特性聚合定律的作用下，她会在成长起来之前对上威尔；另一方面是为了掩盖自己身上命运的异常，用更多真实的部分来混淆这份虚假——或许说，是过去的真实，如今的虚假。

        而此时的廷根却是一处意料之外却极为符合她需求的舞台：

        它有一个深藏幕后的剧作家、一个能自己赶稿的剧本，还有一众绝不会出戏的演员。

        也不知道这位剧作家会怎么看待她这位毛遂自荐的演员呢？埃莉诺对此饶有兴致。

        越是出色的戏剧往往越是深刻于“命运”二字，其中的角色总是在名为“宿命”的泥沼里起伏着，在风雨的冲刷下抗争着。他们最终的结局无外乎只有两种：要么淤泥淹没了他的口鼻，冰冷的雨水带走最后的气力，令他绝望地坠落于无边际的黑暗之中；要么他伸手够住了岸边，怀揣着微弱的希望离开泥淖，却如同迷途的野犬一般，带着满身的泥泞在雨中彷徨前行。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埃莉诺不禁想起了莎士比亚的这句话，它出自同样为戏剧的《哈姆雷特》。

        而她心里却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问题。

        生存与毁灭从来都是一双相互盘结的小路。它们藏在树影之下，向无尽的远方延伸而去。而在道路的尽头，是世界的底色，无尽的混乱。

        笔下故事的开端还尚在酝酿，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见证它的结局走向了。

        ———————————————————

        星界，黑夜女神的神国，“深黯天国”。

        深眠花和夜香草的香气浅淡地弥漫在其中，阿曼妮西斯享受着惬意的下午茶时光。

        源堡投放的“老乡”已经加入了值夜者，成为了一名非凡者；阿兹克·艾格斯还在廷根安稳地待着；安提戈努斯和查拉图也都好好地在霍纳奇斯山脉上待着；“天之母亲”的封印也有在好好维护；莉莉丝的状态也还行；和亚当的交易也在顺利地进行……她需要关注的事情虽然有很多，但都在平稳地进行中，没有出什么岔子。

        红茶的微苦很好地被牛奶中和掉了，正是入口的好时候；烘烤小甜饼的火候被她拿捏地刚刚好，香甜的气息几乎要盖过花园里的花香，为只有她一人的下午茶凭空添了几分温馨。

        如果能有个人和我一起喝就更好了……阿曼妮西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忆起曾经有友人相伴身侧的下午茶时光，一时间颇为唏嘘。

        而在这时，在她正前方的半空中，几道虚幻的波纹在空中突兀地出现，宛若蜻蜓点水一般，漾起了透明的涟漪，投射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亚当？”阿曼妮西斯有些讶然，“是廷根那边发生了什么吗？”除了这个以外，她也想不起祂还有什么理由来找她了。

        “生命学派的人接触了阿兹克·艾格斯。”亚当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一如既往的温和口吻，“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知晓此事。”

        “那这会影响到你的剧本吗？”阿曼妮西斯当即反问了回去。见到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亚当心里也多少有了底。

        “当然不会。”亚当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甚至语调都没有任何变化，“这是必要的考量。”

        声音落下之时，空中的涟漪亦随之消隐无踪，投射在空中的影像稍稍滞后，在扭曲了一瞬后又迅速消散了。

        亚当突兀的来访打断了阿曼妮西斯的下午茶。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甜饼的热气已经散尽了，先前用牛奶压下去的苦涩翻涌了上来，红茶的香醇已消耗殆尽，变得难以入口。

        阿曼妮西斯的手却依然捧着骨瓷的茶杯。她低头望去，加入牛奶调味的茶汤没有原来那么清透了，能倒映出她沉静的眼眸，却倒映不出她眸底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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