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回家（二）
姜喜想要回家。
哪怕合约上写着，为弗雷曼家族服务的三年可以赚够她二十年都未必能赚到的钱，哪怕合约上写着，违约金高得她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弗雷曼明明有钱到可以把一切事务都彻底智能化，但却格外偏爱“使用”人类，甚至为了能“人尽其用”，制定了严格的规定，在不断重复的劳作中磨灭掉人的天性，让她们成为只会听机器发号施令的人肉机器。
姜喜整夜未能安眠了。
她大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直到眼泪流干，灯光亮起。
懊悔和愁郁的汁液反哽在喉，把大脑放空，毫不反抗地接受一切，反而不那么痛苦。
在她将自己变为一具行尸走肉的时候，那个女孩偏偏认定了似的，她抓紧一切机会上去跟姜喜搭话。
在清理砖缝，亦或是打扫庭院，姜喜一旦注意到她靠近，都默不作声地避开了。
这一天，机器管家下达了新的指令——露西达新定制的礼服到了，她们要把几百件衣服送到小姐的妆造室去。
女孩们推着载满礼服的置衣架鱼贯而入时，正撞上露西达怒气冲冲地走进来，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
她正在和什么人通着话，女孩们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屋子里只听得见她气急败坏的声音。
“废物！废物！你们查不到瑟希定了哪些礼服，难道还查不到伊迪希斯家族被安排在了哪个位置吗？”
她身后紧跟着一个妖艳的男人，画着夸张的黄绿相间的眼妆，琐碎的流苏从肩头延伸到手肘，头上还别着宝石串成的羽毛装饰，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似的耷拉着头，浑身颤抖。
“我不管为我准备的座位有多好，我就想要纡尊降贵委屈一下坐在伊迪希斯家族旁边不行吗？”
露西达暴跳如雷，一脚踹向房间中央的水晶柜，柜子纹丝不动，她身后的公鸡反倒吓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要是再让我听到‘抱歉’两个字，就等着狩猎季的时候给我们找乐子吧！”
露西达一把扔掉通讯器，镂刻着花纹镶嵌着宝石的镯子在地上弹了两下，咕噜噜滚到姜喜脚边，她下意识地挪了一下脚，等反应过来时，后背已冷汗涔涔。
下一秒，一道激光束能光线射来，将通讯器削成两半。
电路滋滋冒出火光，姜喜大气都不敢出，死死地盯着地板，脑海一片空白。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击穿自己脚了。
姜喜兀自镇定的表现引起的露西达的注意，她微眯起眼睛，她喉咙里发出了诡异的笑，姣好的面容也变得狰狞。
姜喜还没回过神，露西达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她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她。
“哦……原来是你啊？”
姜喜不敢作声，心脏在胸腔里蛮横地冲撞，快要跳出来了。
下巴突然吃痛，她咬紧后牙槽才没发出一个音，熟料露西达突然使力，姜喜被摔倒在地。
露西达仍不满足，她揪起姜喜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抵在她耳边，一脸娇俏地笑着问：“你说我的要求过分吗？”
面目陡然扭曲，上扬的眼角眦出暴戾，露西达把姜喜的头狠狠地锤向地面。
“过分吗？”
“过分吗！”
每问出一句，额头都会狠狠地撞向地面两次。
血顺着额角流下，混合着因恐惧而滋生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姜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她死死咬住牙齿，紧闭着嘴，连一句闷哼都没有发出。
“7天……只有不到7天了……”露西达看着姜喜满脸的血，突然心情大好，语气也变得轻柔了起来，“《星船之声》就要开始了，开幕的那一天所有大家族都会莅临现场，我不过是想要惊艳一点，你看我都没有要求去和海伦娜比较，你们说……我的要求高吗？”
说到后面，她好像一个委屈的小女孩，撅起了嘴，谁知下一刻她又怒上心头。
“高吗！？”
她嘶吼着，重重扔掉了姜喜，转身迅速拔枪。
“啊——”
打扮得好像一只花公鸡的男人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他的右手被切成了两截，端口干净利索，血像喷泉一样“噗噗”涌出。
“唔，只是断了半截手的话，应该可以接上吧？”露西达蹲下身，一张脸天真又困惑。
她沾起地上的血，一下又一下涂抹在哀嚎的男人脸上，发出“咯咯”的畅快的笑声。
“你的团队对我用点心嘛，我只不过想要惊艳一点，一点都不过分的哦。”
姜喜跪伏在地，钳口结舌，露西达娇媚又残暴的脸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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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剂注射进安德烈的皮下，药起效迅速，两个小时后，安德烈败血症的症状就完全缓解了。第二天一早，便生龙活虎了起来，闹着要给他们做早饭，被众人劝下后，恨不得出去跑两圈以证康健。
“我感觉躺了好几天，这腿啊、胳膊啊都躺麻了。”
安德烈一刻不停地要活动四肢，一会儿抬腿一会儿抬脚，吓得莉娅恨不得把他绑起来。
“停停停！你这伤口都还没好全。”
“在好了，在好了，”安德烈毫无自觉地掀起衣服，像个猴似的隔着绷带想要挠，“这里痒得不行，我都感觉得到肉在拼命生长，你们拿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太厉害了吧！”
“嘁！强愈合生长因子，”伊戈尔老爹吹吹胡子，好几天没打理，已经长成了一片，“只能从人血里面提取。这是当初我同学的研究成果，她觉得太不人道了，在找到合适的替代原料前，一直不同意出让这个专利，没想到……”
“或许，现在这个是用其他东西生产的呢？”毕竟是救安德烈性命的东西，莉娅不希望伊戈尔陷入纠结中。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黛丽与我是同一批流亡者，肯定是她的成果被窃取了！无耻！”伊戈尔气得直挥拳头。
诺克托刚好走进来，伊戈尔一瞄见他，便心虚地放下了手。
诺克托自然注意到了他古怪的神情，他没做理会，一言不发地把从地面带回来的工具整理到箱子里。
伊戈尔背对着他，磨蹭了老半天，才别扭地说了一句：“辛、辛苦了。”
诺克托“嗯”了一声，伊戈尔倒来劲了，他扭过头说：“嗐，你该不会还在生气吧？”
莉娅和安德烈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捂起嘴吃吃笑。
“你也知道……人啊，年纪大了嘛，总归有点糊涂的……”
伊戈尔死活嘴硬，他翻了个身，巴巴凑到诺克托跟前。
“再说了，你就不想知道些什么吗？就……关于和你相似的人，我可是亲眼见到过。”
诺克托一言不发，往伊戈尔手里塞了盒东西，伊戈尔定睛一看，是两包即食食品，他们的战利品之一。
他拍拍伊戈尔的肩，说：“这个是纯肉的，不是合成的。”
“你！”
伊戈尔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诺克托自顾自地点起炉子，烧起水。
“我知道，我有位朋友……曾提到过，是个男人吧？”
伊戈尔茫然地问：“你知道？”诺克托一开始就知道，那他根本就没有保守秘密的必要了，伊戈尔开始喋喋不休，“当时我们一行遇到了清缴，就是……就是以前，他们会不定期派大规模武装力量对核区进行无差别攻击，想要把不健康、不正常的人类基因都抹杀掉。我们那会儿已经流亡了一段时间，就是那个男人救了我们。”
“黑色皮肤，深棕色短卷发，这里，”诺克托在右脸颊和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有一条很长的疤，对吗？”
“对对对！”伊戈尔连连点头，“但是那个疤没有你说的那么大。”
诺克托愣了一下，继续说：“如果他真的是我的同伴，按照‘坍缩’的速度，他已经不在人世了。”诺克托抬头看了伊戈尔一眼，“这样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但黛丽很可能还活着呀！”伊戈尔突然放大了音量，“当初黛丽一定要跟他走，她觉得他身上有很大的研究价值，你难道不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些什么吗？”
“黛丽……”诺克托咀嚼着这个名字，短短的几个字听起来是那么熟悉，他在脑海里苦苦搜寻着，忽然眼前一亮，“你说的黛丽，是不是这样拼写的？”
他用沾了水的食指在桌上画写。
“啊……对啊……你怎么知道！”伊戈尔非常吃惊。
诺克托的内心抑制不住颤抖。
他当然知道。
“因为她是拉娜女士的母亲！”
很久之前，在一次紧急转移时，他捡到了一个铝盒，上面刻着这几个字，他按照规定把东西上交了，隐约听上级提起过，那似乎是拉娜女士母亲的遗物，存有非常重要的生化研究原始数据。
诺克托欣喜万分，他用力地抱住伊戈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知道这里为什么没有拉娜女士了！这说明过去是可以被改变的！”
伊戈尔恍然大悟，衰老的面孔上脸上浮现出羞赧的红晕，他羞涩地眨眨眼，问：“你、你的意思是……黛丽其实和我……”
“哇哦！”安德烈吹了声口哨，冲伊戈尔竖起大拇指，“老爹你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啊！”
“你个臭小子！”伊戈尔一把年纪了，还被养子打趣，立刻不服气了起来，“你老爹我当年除了个头矮了点，模样可是一顶一的好！”
“那意思是说，未来有人取代了本应存在的拉娜女士，完成了她的研究吗？”莉娅回过味来。
“是的！一定是的！否则我们无法回到现在！”
莉娅第一次在诺克托脸上看到奕奕神采，清冷的五官舒朗绽放开来，格外夺目。
他掏出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银色的光微闪，拇指轻划过侧边，弹射出一个球体的投影，上面经纬交错，仔细看下来，蓝色的光线勾画出大陆的版图，红点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河流会拐弯、会改道，但终将会流入大海。这才是时空的因果，我们不过是顺流入海的鱼，要如何中断自然的规律？”诺克托陷入了迷思，他突然抬起头，直视莉娅，“你仍决心要回去吗？”
“我……”莉娅哑然。
“我想去找她，在送你回去之后。如果黛丽女士还活着，想必她会告诉我一些重要的讯息。”诺克托将吊坠握回手心，他面向莉娅，像是手握成拳放在胸口起誓。
“我会去找到那个答案，在那之前，请你答应我，务必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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