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密谋（一）
雕刻着繁复藤蔓花纹的大门缓缓打开，巨大的会客室内铺满了地毯，柯奇·弗雷曼壮硕的身躯塞在一张深红色丝绒沙发里，他懒洋洋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用夸张的语气说：“看这是谁来了，传说中伊迪希斯家族的私生子？”
说完，他“哈哈”笑了起来。
“坐。”
柯奇指了指自己对面。
露西达从小茶几上取来雪茄为柯奇点上，懒洋洋地靠在柜子边，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她透过红色的酒液，歪着头看向阿尔曼。
阿尔曼还了她一个礼貌的微笑，露西达立刻把视线挪开了。
柯奇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直接跳过寒暄，问：“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非常抱歉。”
柯奇闻言，反倒眯起眼笑了。
“看来让我们一同颜面扫地的这个人，本事不小啊，”他放下酒杯，身体前倾，“给核区的帮派发武器、发食物，最后什么也没得到，你说……这笔买卖是不是很亏？”
阿尔曼坦然：“那要看最后想得到的是什么。”
柯奇眉心收紧，只听阿尔曼继续说道：“一个混乱不堪的核区，不是吗？马特维会知难而退的，他不会选择现在去农场，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柯奇冷哼了一声，他笑得漫不经心，眼里满是不屑。
据传，马特维·雷科夫的肝脏和胰脏都出了大问题，无法进食任何蛋白质，每日靠营养液维持，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众场合露面了，遑论亲自去到农场？
“我以为……”柯奇瞥了这个无知的年轻人一眼，“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他的女儿和儿子呢？”阿尔曼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根手指交握。
柯奇侧着头反问：“你认为他会选择谁？”
“朱利安·雷科夫目前直接或间接持有68家公司股份，同时参与了几乎马特维·雷科夫除星船本部业务以外所有的公司管理工作，这其中包括生物信息数据公司。”
柯奇不耐烦了：“我想我们今天可以到此为止，或者你可以陪我亲爱的妹妹去靶场，找些你们年轻人的乐子。”
露西达白了阿尔曼一眼：“哥哥，我说过，我对这种柔柔弱弱的小白脸不敢兴趣。”
“一个半月后……”
阿尔曼突然提高了音量，他故意停顿了一小会儿，柯奇和露西达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转向他。
阿尔曼恢复了那种松弛与自信的状态，他徐徐道来：“这家公司的股权，将会摆在海伦娜小姐桌上。”
往嘴里送雪茄的手停顿的半秒，柯奇狐疑地扫了阿尔曼一眼：“你怎么知道？”
阿尔曼微微一笑：“别忘了，伊迪希斯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与传言中星船集团的接班人、风头正盛的朱利·雷科夫可是挚友。”
柯奇把头靠在沙发上，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
“这是一个机会，柯奇先生，朱利安先生需要您。”阿尔曼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诚恳。
柯奇的眼珠微微一斜，长叹一声：“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柯奇仍记得，几大家族当年可是从海伦娜母亲及祖父的尸体上瓜分了不少好东西，柯奇不免纳闷，马特维这是人到老年，忽然牵挂起儿女了？
如果让柯奇来选择，当然希望年轻、冲动又天真的朱利安继承雷科夫的名号，若是中间被海伦娜横插一手……怎么看也不太妙。
这年头扮猪吃老虎的人太多。柯奇不是什么年轻小辈，他与海伦娜有过几次短暂的接触，属于野兽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并不是她表现出来的这么肤浅，至于雷科夫父女如今看似剑拔弩张的关系，恐怕埋藏着更复杂的深层原因。
“所以，朱利安选了你，来做中间人吗？”
阿尔曼面上保持着盈盈笑意，却答非所问：“若是让海伦娜小姐，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你是指……”
“也许去农场为久病不愈的马特维先生挑选器官的，就是雷科夫家族的长女呢？毕竟这些生物信息可都需要在数据库里挂上号，既然她要接管整个数据库，马特维把这项任务交给她无可厚非吧？”
柯奇手中的雪茄微微一抬。
一般人根本不会得到前往农场挑选器官的机会，但那毕竟是马特维·雷科夫，城市的最高掌控者，星船集团的董事长。
以马特维警惕的性格，为怕他人在器官中做手脚，肯定会紧盯全程，小道消息称，马特维曾在病床前对医护说，如果他身体状况不允许，那么他会指派一位信任的人，参与器官的挑选和运输。
可是……
柯奇突然暴起，将阿尔曼从沙发上掼倒在地，露西达吓了一跳，玻璃杯带着红酒洒在了地毯上。
“你还知道些什么？说！”
柯奇怒不可遏，手死死摁在阿尔曼的脖子上。
阿尔曼涨红了脸，克制住挣扎的本能，举起双手。
器官农场是所有上层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那些死刑犯、重刑犯甚至是发配矿星的矿工，只要身体状况符合富豪们的需求，最终归宿都可能是被拆分肢解，血液拿去提取人血白蛋白，器官被存放进维养液中，等待着生命岌岌可危的权贵们取用。
弗雷曼家族早年如伊迪希斯家族一样起起伏伏，始终从事着一些不入流的安保、运输工作，凭借着参与核区清剿行动，渐渐入了大人物们的眼，获得了看守农场的资格，而后铲除掉了一系列竞争对手，通过多种手段，才逐渐握稳了农场的管理权，也由此跻身星船董事局，并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子。
唯有农场内部的信息化平台，因为是马特维·雷科夫亲自参与的手笔，所以弗雷曼家族无法彻底替换。
不止是他们两家，农场里的各个环节，各大家族或多或少都有插手，如果弗雷曼家族只是老老实实替诸位老朋友们管理农场，这里面就不会存在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阿尔曼的面容因窒息而渐渐扭曲。
柯奇这才稍稍松了点力度，但钳住阿尔曼脖子的手仍青筋凸起，死死地控制住对方。
他咬牙切齿地吼道：“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我会让你亲自去农场体会一下！”
“咳咳咳……”
“哥哥！”露西达施施然走来，假意提醒道，“你这样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柯奇松开手，阿尔曼刚舒了口气，下一秒，冰冷的枪口就替代了柯奇的手，径直抵在他的眉心，他抬眼一看，露西达握着枪，笑得天真又妩媚：“好了，他应该能好好说话了。”
阿尔曼即便倒在地上、头发凌乱，也不显丝毫狼狈，他盯着露西达猫一样的眼睛，会心一笑道：
“几十年的时间，两代人的心血，来之不易的、唯一成功的实验品，一定不适合藏在核区那样环境险恶的地方。”
露西达闻言，舔舔嘴唇，冲柯奇说：“哥哥，看来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柯奇反而谨慎了起来：“这件事……是鲍尔告诉你的？他还告诉了谁？”
“只有我。”
“只有你？”柯奇不信。
阿尔曼重复了一遍：“对，只有我。”
柯奇肥厚的五官舒展，他有一次“哈哈”大笑：“你是想说，雷诺对此一无所知？鲍尔特意避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选择了你？”
但柯奇转念一想，又或许是鲍尔不愿爱子雷诺牵连进来，故而把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交给这个家族的私生子，如此一来，似乎也非常合情合理。
“柯奇先生，您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是我来做您和朱利安先生的中间人，而不是雷诺呢？”
“这重要吗？”柯奇抬起下巴。
“当然，我可以帮助您解决掉一个要紧的麻烦，也能得到我想要的，这是双赢。”
柯奇问：“那么，你想要什么？”
阿尔曼转向露西达，露出绅士的微笑：“可以让我先起来吗，露西达小姐？我愿意拜倒在您裙下，但显然现在并不合适。”
露西达脸色陡然一变，持枪的手微微晃动，很快恢复了镇定，她望向柯奇，只求哥哥一声令下，好让她结果了这个无礼之徒。
熟料柯奇只是挥挥手，露西达娇嗤一声，愤愤地收回了枪。
爬起来的阿尔曼快速地整理了一下衣领，不忘向着露西达微微欠身表达感激。露西达面上一哂，回敬了一个白眼，抱手扭头。
阿尔曼没再过多在意露西达的不满，他需要把全部的精力放在柯奇·弗雷曼身上——与弗雷曼家族的当家人对峙可不容易。
柯奇仅留了一秒给他喘息，偾张的眉目像毒蛇一样，他质问道：“是鲍尔让你来的？”
阿尔曼神情自若，仿佛刚才的冲突并不存在，他毕恭毕敬地回答：“是我向鲍尔先生提议的，我非常渴望能帮柯奇先生分忧解难，我愿意为您宝贵的实验品，找到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妥善保管，希望能得到您的同意。”
柯奇微微皱起眉头：“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阿尔曼用一个肯定的微笑来回答。
“你们打算怎么做？”柯奇问。
他用了“你们”二字，说明他已将阿尔曼视作鲍尔的代言人。
尽管如今的星船董事会圆桌上早就没有了伊迪希斯的席位，但这个老牌家族也曾掌控过星船的半壁江山，在城市中依旧保持着不容小觑的地位。
农场维养器官所用的营养液均由伊迪希斯家族旗下的生物制药公司提供，因此，外界都清楚，弗雷曼与伊迪希斯之间有着怎样友好的关系。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鲍尔个人与弗雷曼之间还有着更深的合作。
一开始，柯奇以为阿尔曼是妄图用鲍尔与弗雷曼之间的秘密合作来拿捏他，好为朱利安铺平道路，这才令他大为光火，在意识到有鲍尔背书以后，出于对合作伙伴的信任，柯奇反倒很想听听阿尔曼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柯奇先生，同样是老鼠，为什么越是藏在暗处的，越招人讨厌，而只要把它们摆进温暖又可爱的宠物店，就可以摇身一变，获得万千宠爱呢？”
“不要卖关子！”
柯奇非常讨厌这些弯弯绕绕，但并未再使用武力，阿尔曼变知他已经动摇了。
“现在，宠物店里有一只小老鼠被抢走了，但非常幸运，在您手上还有一只，这是谁也未曾意料到的命运的安排。”
柯奇细细思索了一番：“你是说……你那只被抢走的小老鼠，恰好是……”
阿尔曼迎上柯奇的目光，光线在脸上切割开来，炯炯的目光跳动着野心的光芒，而沉默着、微笑着的嘴唇隐没在阴影里。
他们站在同一条线上，秘密自然心照不宣。
“哥哥！”露西达心下一颤，她举起枪对准阿尔曼，“这个人就是个疯子！”
柯奇紧紧盯住阿尔曼，无视露西达的呼喊，一步步逼近。
“哥哥！”
只要柯奇一个眼神，露西达就会扣动扳机，激光贯穿阿尔曼的脑袋，在他英俊的脸上留下一个洞。
在露西达因惊讶而放大的瞳孔里，柯奇微拍了拍阿尔曼的肩，笑得畅快淋漓。
“现在可以确信，你的的确确是鲍尔的孩子，哈哈哈哈，老鲍尔没有看走眼，你会比雷诺更加优秀，年轻人，”他转身对着费解的妹妹说，“露西达，替我们倒上酒，就开我那瓶梅丽姝尔庄园。”
这是柯奇多年前，第一次亲手除掉自己兄弟时，收获的战利品，意义非凡。
露西达即便心有不满，也只能按柯奇的意思办，她故意把酒给阿尔曼斟得满满的，绯红色的液体顺着杯壁滑满阿尔曼的手心，好似沾满了鲜血。
没人在意，他们面上挂着默契的微笑，柯奇主动举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和长远的友谊。”
阿尔曼薄唇轻抿，他重复了一遍：“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和长远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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