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雨夜（二）
雨还在下。
细密的雨丝连接天地，给迷幻的城市笼罩上一层妖异的薄纱，各色霓虹光影扭动腰肢，穿行的车辆飞驰，在雨水泊泊沾湿的路面上，似癫狂、似躁动地狂舞，如同吐露着迷醉吟哦的女妖，将世间欲念吞噬。
地面上没有人会在意暴雨冲刷后，多少地下的生命在哭泣，他们忙着释放白日里被暴雨阻隔的冲动，在夜色的掩盖下，享受着快意。
在城市的边缘，喧嚣与静谧交界的地方，一幢幢低矮的建筑物像是嶙峋在地表的褶皱，黯淡无光，与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泾渭分明。
这当中，除了昏暗的路灯，就只有一幢房子里，隐约透出些光亮来。
幽幽的蓝色屏幕照亮一个精瘦男人的脸，他没有使用无后板的全息屏幕，而是在一台连接着数条线路的设备上操作着。
他啐了口唾沫，骂道：“他娘的一定要这周交货，急着杀人放火吗？”
线路的另一头，连接着一台黝黑的悬浮车，漆光优美、车身流畅，一个胡子虬结的光头从车下探出来。
“有说话的工夫不如动作快点，今晚莉莉丝的酒吧有半价优惠！”
“喝不死你，老家伙！”精瘦男人猥琐一笑，喝酒是一件事，至于另一件事嘛……光头说得他也有些心痒痒，在键盘上飞快地进行调试，“接好了没？”
“行了行了，别催，迪克，”光头再次把自己从车下推出来，“好了，等我出……”
话音未落，名叫迪克的瘦男人摁下了一个按钮，车前灯骤然亮起，直径堪比一课小树的激光束能从车灯里射出，轰在提前布置好的能量屏障上。
整个房间狠狠的震了震，挂在墙上的零件、工具纷纷掉落，车身肉眼可见地被激光与屏障触碰瞬间的后坐力带退了一米，还没有来得及完全钻出车底的光头被这逸散开的冲击波推了出来。
“哈哈！搞定了！”
迪克洋洋得意地转起椅子，丝毫不理会差点被他害死的同伴。
惊魂未定的光头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麻利地跳起来，怒不可遏地一拳挥向迪克：“混蛋！我杀了你！”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音乐，是门外有人触动了报警系统。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有灵犀地摒弃前嫌，光头抽出一把武器，缓缓靠近门边，迪克点开监控系统，画面上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往门口扔了个什么东西就离开了。
迪克有些困惑地打开其他位置的监控，只见那个男人也往其他建筑门前扔了东西。
他像光头使了个眼神，光头紧握武器，缓缓把门打开一条缝，外面细雨飞舞，什么人也没有，光头正欲关门，视线被地面吸引了。
是几张小卡片。
性感的女郎正冲他搔首弄姿，上书“外卖上门、买一赠一、半价优惠”。
光头当即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兴奋，向迪克炫耀：“哈哈！今天不用去找莉莉丝了！”他把卡片扔过去，一脸捡了大便宜的神气，“还可以满意再付。”
诺克托在建筑群外围没有走远。
如果不是姜真，他根本不知道弗雷曼家族还有这么一处非法的车辆改装地，他回忆起他们沟通的画面——
“他们有的车会增加喷气式推进装置，还有的会装载武器。”
“装载武器？为什么？”诺克托不解。
姜真怔了怔，有些迟疑，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让他的神情变得沉重：“当然是为了猎杀……”
“猎杀什么？”诺克托追问
刺猬头少年咬咬嘴唇、深吸一口气：“就是……就是在外面的那些……”
“那些什么？”诺克托忽然读懂了姜真的表情，他试探着问道：“人？”
姜真没有说话。
核污染区的人都是基因被污染的劣等生物，根本算不上人，他们虽然手无寸铁，但比猴子机灵得多，有的人还能像模像样地还击两下。
在核区进行狩猎，是弗雷曼家族和他们的拥趸们最热衷的活动之一。
但这毕竟只是少数人私下的小小爱好，他们谦虚地认为并不值得大书特书，因此，在车辆改装的同时，就清除了包括定位、编码在内的信息。
迪克和达特，贪财好色是他们共同的优点，也是促使他们备受弗雷曼家族青睐的根本因素。
很快，核尘过后，核污染区的天气会保持较长时间的晴朗，是非常适合开展猎杀活动的季节，这段时间迪克和达特业务一定非常繁忙。
在姜真离开闪火点车行前，也曾时不时被派去向迪克和达特送零件，但他从来没有进入过这栋建筑，每次都在门外交货。
“周围除了视频监控以外，门口有生物识别系统。”姜真他曾装作好奇，趁着交货时伸长脖子往里张望，被达特一巴掌轰走。
“这些生物识别系统连接着弗雷曼家族的某个安全系统。”
姜真回忆着送零件时与达特和迪克的对话——
“你小子再多看一眼，不用我们动手，弗雷曼家族今天就能把你大卸八块！”
“抱、抱歉……我只是好奇而已……”
“哈哈，别这么凶嘛，要是你是个漂亮妞的话，想来看看也不是不行。”迪克靠在桌上笑。
姜真把思绪抽回，专注于手上的操作。
“我做了个假的页面，可以下单，但是不能付款，不过没关系，一会儿卡片上可以印‘货到满意再付’。”
买卖身体的使用权在这个世界是正常的商业行为，有大喇喇开业经营的，也有通过网络的□□，网上营销竞争激烈，像小卡片这种地推也是正常拓展客源的手段。
诺克托不得不佩服这少年清奇的思路，他打量着姜真这间和朋友合作的小“工作室”，除了电脑，还摆满了各种刻录、转录设备。
他已经用南希的吊坠给自己添加了一个新的身份，不然就冲着遍地或明或暗的生物识别监控，姜真也不敢贸然带他到这里来。
先前选择梭车车库也是考虑到诺克托是个“黑户”，要早知道他还有这么个秘密武器可以黑进星船的生物识别系统，也不至于大费周章。
不过，他似乎对诺克托的遮遮掩掩习惯了，竟也没像先前那样愤懑不满。
“对、对了！”姜真低声问道，“那个……可不可以留给我？”
他指向诺克托脖子上的吊坠，刚才他亲眼看到诺克托用这个吊坠连接进了浩瀚的网络，将自己的生物信息录入进去，还给自己覆盖了一个假名、编造了一段身世。
意识到自己的请求有点冒昧，姜真忙解释道：“我、我不是想用它来干嘛，就只是好奇，能让我研究一下吗？”
诺克托眉心微蹙，把吊坠收回衣领：“抱歉。”
那上面还有谭诺和南希留给他的坐标，但看着姜真极力掩盖的沮丧模样，诺克托紧抿的嘴角松动了：“等我回来，就给你吧。”
雨似乎停了。
诺克托仰起头，再也感受不到落在脸上的冰冷。
夜幕下，阴云尚未散去，地面上的灯火五光十色，气势汹汹地投射到云层上，让翻滚涌动的黑色云层看起来更加浓厚浑浊。
穹楼在云层中一明一暗，替代了星光。
姜真不晓得从哪里找了顶假发，棕色的卷发堆积在下颌，刚好掩盖住他过于锋利的面部线条。
诺克托以前也出过一些变装任务，只是现在手边没有那么多可用的材料，他只能把眉毛修得温柔纤细一些。
诺克托估摸着“送货上门”的时间，用力咬了几下嘴唇，然后用力揉搓脸颊，让它们看起来多一丝血色，他调整了几番姿态和神情，看上去就像是个高挑、纤细、憔悴的女人。
然后，他又来到了那栋建筑前。
警报再次响起，迪克吹了个口哨。
“来了来了！”达特摸了摸光头，目露精光，他搓着手走到门边。
“慢着！”迪克叫住了他。
达特不悦地嚷嚷：“又怎么了？”
迪克“嘿嘿”一笑：“你个蠢货，着什么急呀，你想让弗雷曼家族上下全程观摩吗？”
说罢，他挥舞起手指，在面对弹出的监控画面时，迪克有一丝犹豫：“喂！不是买一送一吗？怎么只来了一个？”
达特不耐烦了：“有一个算一个，反正满意才付钱，你罗里吧嗦干嘛！大不了让你先吃。”
迪克翻了个白眼，视线重新落到监控画面，原本垂着头的女人侧首往斜上方看了一眼，眼波流转、媚眼如丝，鼻梁秀挺、嘴唇微红，欲拒还迎的模样令迪克当即身下一动。
他吐出一句脏话，迫不及待地将生物识别和监控系统切断。
=
尤斯图打量了一下这栋大楼。
阿真在干些什么，尤斯图多少有点清楚，他不想戳破，但姜真为什么也在这个时候要找莉娅？尤斯图想不明白，难道也和巴林医生有关？
他抬起头，大厦高耸入云，不像许多公寓保留有挑高的大门和大堂，和地面连接的一楼是大片密闭的玻璃，尤斯图靠近时，玻璃上浮现出了电子管家的系统画面。
这种强调隐私的公寓，深受上层人士喜爱。
“先生，您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电子管家礼貌地询问。
尤斯图鲜少涉足这样的场所，有些局促整理了一下衣服，礼貌地问道：“请问莉娅·林女士住在这里吗？”
屏幕上出现了表示正在查询的圈的，很快，甜美的电子管家重新回到画面。
“抱歉，莉娅·林女士现在不见客。”
“是、是需要预约吗？我现在马上联系她可以吗？”
尤斯图说着，点开了通讯器，手却突然被人抓住了。
尤斯图回过头，高出他一个头的男人面色不善，下一秒，另一个男人出现在了他的另一侧。
“你们是什么人？”尤斯图警惕地问，他试着抽回手，却被对方抓得紧紧的。
“我是在籍的巡查员！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放开我！”
一路小跑过来的姜真，刚好撞见这一幕，急忙刹住脚，地面上还没干透的积水溅上腿。
他闪身背到一处建筑转角，支出半个脑袋张望。
尤斯图还在挣扎着大喊大叫，其中一个男人捂住他的嘴，冲着他的小腹狠狠的揍上一拳，尤斯图像被烫熟的虾一样蜷缩起身子。
姜真强迫自己吞咽下一口唾沫以缓解紧张的情绪，他捂住左耳，上面挂了一副无线短途通讯器，诺克托成功地在弗雷曼家族眼皮底下搞定了迪克和达特，他们从那间“黑作坊”里搜刮出不少好东西，这只是其中之一。
通用网络信号容易被追踪，但短途通讯设备是一对一对接的，采用传统的无线电信号，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去监视这种古早的信号传播方式。
“诺克托，我、我看到了尤斯图……我一个邻居，”姜真又看了一眼，大厦的一楼玻璃从中间划出一道门，又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与抓住尤斯图的两个男人交谈了一番，然后一拳捶到毫无反抗能力的尤斯图脸上，年轻的巡查员有气无力地垂下了头，紧接着就被拖走。
“总之，下面上不去，”姜真捏着手心，“而且他们好像有不少人……你……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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