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天水倒灌，地涌流浆。
漆黑的裂隙像一只只贪婪的眼悬于高空，看似无害的灰白之雾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不幸被笼罩住的妖族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山海界近乎崩灭。
远处大型妖兽们奔跑的轰隆雷响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龙坠山底的最后一缕金光也在那一瞬间彻底寂灭。
元惜春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那矗立在灰雾中若隐若现的巨龙尸骨，以及泼洒在地的近乎发黑的血迹。
秋兮长老走了过来，手指微动，识海中传出她略带肃冷的声音：“这里应该就是幻境的关键节点了。”
幻境的基础建立在鹤岷长老的记忆之中，又与道境之景隐隐相合，规则互补之下几乎能重现当初的山海界。
魔物们的意图便是借此引出道境核心。
灰雾越来越密了，巨龙的尸骨也在不经意间消失殆尽，随后它就像是吃饱了一般，安静的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元惜春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知道真正的魔物们已经潜伏在了里面，远比幻境中的其余事物更为危险。
而瑶池的铃声也还未响起。
元惜春想了想，再一次向秋兮长老确认道：“鹤岷的灵光还在原地吗？”
秋兮长老摇了摇头。
在山岭君坠落下来的那一刻，画卷上就已经失去了他的踪迹，说不定鹤岷已经抛弃了那副躯壳。
毕竟是山海界的意志。
执念之下心生妄念，怎会就如此甘心的留在一具卑贱的鸟妖身躯里，何况他强硬的展现出了龙族形态，那具身体早就承受不住了。
“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魔物了，还可能会是整个山海界的意志。”
秋兮长老叹了口气，展开了手中的画卷，灵光渲染了整面画纸，散发着微弱的莹光，天地的玄妙气息缭绕不去。
她没想到鹤岷竟会如此决绝，宁肯身合天地，放弃自己的个人意志和活下去的机会，也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去完成自己的执念。
白芒穿透了漆黑的裂隙，天地之势肉眼可见的缓缓汇聚在了一起，二者分庭抗礼，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元惜春等人并无异样。
秦晏宁的脸色却在瞬间惨白，识海中传来的一阵阵撕扯般的疼痛感，恨不得让他就此穿透自己的头颅。
他一手握着自己的手腕，一手死死抓着剑柄，额头落下滴滴冷汗，剑止不住的轻颤嗡鸣。
元惜春摁住了他的剑，摸出了他怀中的清心莲玉，溢散的清气分明有着镇心定神的效果。
她若有所思：“这个对你没用吗？”
元惜春试着给清心莲玉输入灵力，加快清气的产生，这是她们出发前特意挑给秦晏宁的护身法宝。
秦晏宁忍受着识海中的剧痛，静待身体平复下来，旋即他轻轻抽走了那枚莲花玉，将其攥在手心，摇摇头道：“师姐，我已经好多了。”
道境内除了丹药以外没有其他补充灵力的方式，他不能再让师姐在他身上消耗宝贵的灵力了。
秋兮长老见状匆匆合上了手中的画卷，她没注意到就在那合上的一瞬间，莹润的辉光里飞快的闪过了一缕空白间隙。
她探了探秦晏宁的脉络，渐渐皱起了眉：“奇怪，为什么你的气血也会损耗的如此严重？”
元惜春听闻唤出了风灵，风灵绕着他转了几圈，叶子腾的一下亮了，过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回到了她的手腕上，乖巧说道：“主人，他的生气也的确流失了很多。”
识海受伤很容易造成严重的后果。
她们推测了两股力量对撞的所有可能，也尽量帮他做了一些防御，却没有想到他识海的伤会如此严重。
除非还有其余力量的介入。
秦晏宁抿了抿唇，忽然想起了曾经在识海深处发现的一团沉寂之光，仅仅是看着便带给人一种无上的厚重威压。
原来那点剑意不是错觉，它强硬的驱散了识海中另外两股意志的同时，也无可避免的波及到了他的识海。
他还没办法承受那样可怕的剑意，只能小心翼翼的在遍地狼藉中追寻它曾出现过的影子。
秦晏宁大致说了一遍来龙去脉，心中有些忐忑，他下意识地害怕那些曾经存放在识海中的东西，让他感觉不像自己。
元惜春听了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意味着魔物们和鹤岷都暂时无法占据他的识海，只能眼巴巴的在外面看着，目前来说秦晏宁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秋兮长老不放心，继续问道：“那些剑意是突然就出现的吗？”
秦晏宁垂下眼睫，低声道：“是的。”
其实不是，它很早就出现在了他的识海当中，只是他不愿意去碰触罢了。
“剑意，此方道境似乎也是与剑道相关的。”秋兮长老走来走去。
趁着现在压力还没给到她们这里，要赶快确保秦晏宁的安全才是，仙盟可是一向说到做到的。
元惜春打量着他手中的玉剑，剑身莹润富有光泽，灵气比当初好像要更为活跃了点，会不会是也要诞灵了呢。
或者说是秦晏宁与这方道境有缘。
最不敢想的答案往往是最真实的答案，秋兮长老心里也模模糊糊也些猜测，心中略微安心。
秦晏宁笑了笑，语气随意：“如果真有缘就好了。”
识海中的剑意并不是保护他的，只是阴差阳错，他已经不是初入剑道的修士了，在无数次记忆查找中，他想了起来。
那是最纯正的无上剑意。
它想要他死。
因为秦晏宁背离了他前生曾走过的道路，背离了他曾经立下的剑道。
灰雾有些躁动了，它们也清楚明白了自己已经在秦晏宁身上讨不到好处，开始不断侵噬着另一边的界域。
山海界的意志似乎有些无力招架，对这些细微的骚扰保持缄默。
碎裂的空间里映透出了真实的道境，剑气纵横下是肆意生长的灵株仙草，众修士纷纷趁着现在还算安全，顶着酷烈罡风一头扎了进去，手脚忙碌。
有些被长辈严令不许乱动的弟子目露渴望之色，他们的修为还不足以在罡风中来去自如。
本以为道境会和其他秘境一样激烈刺激，没想到来了这里反而跟眼前掉着个胡萝卜的驴一样，尽在幻境中打转了。
又苦又累，还没捞到什么好处。
明衡摇着折扇，一眼就知道后面这群弟子在想些什么，他慢悠悠地退开了一步：“没事，我不拦你们，想要刺激的就赶紧过去，晚一步可就没了啊。”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有些弟子犹犹豫豫又有些心动的踏出了一步，不奢求去罡风里，就四处转转也算很好了。
他们边走边小心觑着明衡的脸色。
明衡看着他们一步一回头，很想就此撂挑子不干，可惜山门里的长老临行前那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他尽可能保全他们的性命，安全回宗门。
他叹了一口气：“师弟，要不你来带队？”
沈流炤抱着金刀，嘴角抽了抽，当即站的离他选了点，以行动表明自己的拒绝：“自己应承下来的活自己干，我给你搭把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休想再来坑我！”
明衡望天，深觉自己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鬼迷心窍般的就答应了做这所谓的领队之人，做一个普通的弟子不好吗？
他无奈地咳了一声，手中的折扇一扬，陡然飞出的灵刃险险横在了那群弟子的面前，旋即斩杀了一个隐藏在半空中偷袭的魔物。
来不及躲避的弟子陡然间被淋了满身。
他们嗖的一声窜了回去，一个除尘决下来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般的站回了队伍之中，除了头发上一些隐蔽的小血丝出卖了他们。
明衡笑眯眯道：“刺激吗？”
没有人回话，尴尬的情绪在四处游走。太丢人了，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那尽在咫尺的魔物。
明衡倒是无所谓，方才那一遭也让他看到了几个反应灵敏的可塑之才，他道：“这不怪你们。那是一个高等魔物，发现不了很正常。”
“既然能从众多弟子中选拔出来，就证明你们有一定的可取之处，让你们出来历练可不仅仅是为了夺取资源，你们更应该做的事悟道问心，锤炼己身。”
众弟子神情一凌，严肃许多。
明衡环顾了一圈，总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做出了总结：“记住，你们可是宗门未来的中流砥柱，成日散散懒懒的像什么话。”
元惜春看着他训斥弟子，不由回想起第一次在惩戒堂见到他的情景，那时她还真以为明衡师兄会是一个严肃刻板的老古董呢。
她将视线从灰雾里挪了回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笑着看向他，一本正经道：“师兄差点让我梦回当年了。”
罚跪，抄书，大祠堂。
当年所有弟子们最不愿意喜提的惩戒大礼包，她有幸提了三回。
明衡无奈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元惜春也只是放松了一下心情，又继续盯回了魔物们的动向，她的神情依旧是紧绷的。
最关键的时刻，只要一点点的动静就会彻底打破他们现有的平静，那时的山海界才会是道境里最恐怖的境域。
明衡心想，所以他才想着要给那些弟子们醒醒神，以防他们在最危险的时候一点警觉性也没有啊。
幻境中随着过往一点点向前奔走。
金游疲惫地从天际游了下来，他成了新一任的山岭君，只是荣光不再，名不副实。
因为山海界不会再由龙族主导了。
妖族大军也有了新的将帅，从战乱中飞快崛起的凤族彻底取代了他们的地位，龙族子嗣凋零，已经是可有可无。
金游面无表情地盯着大权在握的凤族族长，他不会看错，当年在天际偷袭兄长至其陨落的那片火红羽翼。
山岭君根本就不会背叛山海界！
可是没有妖族知道他代表了山海界的意志，金游也不能说，因为这事关龙族的命脉，和山海界的未来。
他不明白，也不甘心。
凭什么兄长就要白白背负着罪恶的污名陨落，既得利益者却能踩着他的尸骨与魔物们勾结，肆意横行。
他甚至不能够为其平反！
金游回过了头，璀璨的金瞳里倒映出了他们的身影，此刻他们是无关紧要的过客，不会有人再关心他们从哪里来，到何处去。
元惜春的心里泛上了深深的凉意。
她看见了金游的瞳孔深处，漆黑的漩涡里浸染着层层血色，剑刃般冰冷的杀意毫无保留地投射了出来。
他亦是山岭君。
那么鹤岷究竟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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