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假形——明月坊3
据二人所说，黑胡子和独眼龙的宗主似乎都失踪了，两家接到了同一个活，便是为江长老护送宝物，在渝州进行交易。但很显然，其中出了什么差错，本该是由一家负责的，结果他们俩都收到了消息。
这才有了明月坊碰头一事。
既然锦囊里装得不是宝物，那会是什么？
而且，为什么这两家帮派失踪的也是宗主？
正当他还在思忖这一系列事之间的关系时，紧闭的大门却莫名其妙地被推开。突如其来的邪风卷灭了几盏灯烛，厅内忽明忽暗，诡异的气氛笼罩在三人头顶，隐隐约约间，他们好像还听到了一阵笑声。
姜云清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不得以拿手护脸。门外天色已晚，不知是遁入了夜色还是怎么，他根本看不见有人在。
“嘻嘻嘻嘻……”
这笑声太过渺茫，好像离得很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但是，姜云清驻足等了好一会，笑声似乎又贴在他耳边了，而离他最近的，不就只有柱上两人吗？
显然，那两人的嘴都闭得很紧，料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吵。独眼龙左右看去，没看到半分影子，就压着嗓子问：“谁在笑？”
黑胡子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不是你，难道还能是我啊？”独眼龙的后背一阵发凉，“这里除了我们三个，好像也没别人了吧？”
在场唯一能动的姜云清颇为赞同。
邪物现身，自然是爱搞这神出鬼没的把戏，先把人吓得半死后，吸食人的精气简直轻而易举，所以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慌。姜云清抬手打断了他们的猜疑，问：“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有人在笑哎！”独眼龙又不聋，怎么可能会听不见。
“不是这个。”姜云清低头思索了一阵，他本就五感清明，自然比二人听得更加仔细。他简单形容道：“好像有东西在墙上爬。”
“你别吓我！”独眼龙不禁想象，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现在正趴在他们的头顶，伸出了巨长的舌头。可是当他抬头看向黑压压的顶格，却发现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姜云清挪步往门口走去，独眼龙有些放心不下，连忙出声劝道：“哎哎，我说，你还是别去看了吧……”
他没敢说完下一句，好奇死得更快。
但他不知道，像姜云清这种人，你越不让他做的事他就越要去看一看，瞧一瞧，根本劝不住。
独眼龙只好放弃了，其实他也很好奇的，忍不住朝站在门口观望的姜云清喊：“喂，你看到啥了没有啊？”
姜云清眯起眸子，真是奇怪，他竟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尝试去感知邪风的来源，毫无结果。
滴答，滴答……
哪里来的水声？
姜云清叹了口气，半是感慨半是无奈的，心道怎么这么蠢，那东西就在我头上啊。
果不其然，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他的手上，姜云清终于抬了头。门框上赫然伏着一团巨大的黑泥，而刚才的液体，就是从它身上掉下来的。
就在姜云清抬头的瞬间，墙上黑泥蠕动着，竟是从中挤出了一张人脸，表情说不出的狰狞。
世上最恐怖的莫过于一切像人却又不是人的东西，这团黑泥长着一张并不明显的脸，它本属于嘴的部位正在一开一合，发出一些令人难以接受的声音。
“嘻嘻嘻嘻嘻嘻……”
人脸黑泥毫无征兆的，突然整团脱离了门框，啪嗒一声砸在了姜云清身上。
他摔进门内，那张人脸也离他极近，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说道：“真好看啊，你把你的脸给我吧嘻嘻嘻……”
黑胡子和独眼龙嗷嗷叫唤了起来：“这他妈又是什么鬼东西？！”
姜云清刚好摸到地上的刀，显然是独眼龙他们落下的，他掉转刀锋，二话不说朝着黑泥就是一刺。只听噗嗤一声，人脸黑泥的叫声极其惨烈，很快便从他身上滚了下来。姜云清顺势从地上爬起，跑向柱上的两人，准备用刀划开绳子。
黑胡子无比激动，“对对对，赶紧解开绳子，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怎么这么恶心？”
可惜还未等姜云清割断绳子，那团黑泥又冲了过来，他就翻身躲过，接着抬脚踹向木桌，不料这妖物正面迎上，硬生生把它的脸都给砸扁了。
黑泥蠕动着，再次挤出一张新的人脸，因此暂时还无法行动。姜云清蹲在桌上，看准了时机便狠狠踩下，愣是一点机会也不给，非要将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摁在地上狠狠摩擦。
对他来说，没有靠打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打两顿。
这人脸黑泥本就长得歪瓜裂枣的，如今更是连五官都错位了，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妖物气煞不已，软泥顺着他的裤腿而上，紧紧贴在他的小腿处，甩不掉也扯不开，说是一狗皮膏药也不为过。
独眼龙先呕为敬。
姜云清一个旋身，白衣猎猎作响，从袖中迅速抖出几张红色纸片。柱上二人定睛一看，原来那些都是十分普通的剪纸小人，但各个都有不同的花样。落地的纸人瞬间成活，蹦蹦跳跳地顺着他的腿而上，一双小手化成利刃，三两下就把黑泥铲除掉了。
黑泥啪叽一声跌在地上，纸人们蜂蛹而至，直接将人脸划得稀巴烂的。活灵活现的纸人指着黑泥做了个大笑的动作，当真是满满的恶趣味。
“收。”姜云清甫一抬手，纸人们就立马乖乖地钻进他的袖口，唯独最后一只还吐了吐纸舌头，几步跳作他的肩头，不肯再走了。
“真不走？”姜云清伸手轻轻挠了挠纸人，眼却直盯着地上正极力恢复原样的妖物。
肩上纸人摇头。
黑胡子忍不住问他：“你这，是啥啊？”虽然他一个混迹江湖的市井之徒，白虎门也不像九大宗门那样有正统的修仙之道，但是他很清楚，能让纸人成活，还能手刃妖祟的，只怕和邪术差不了多少。
这人不会真的是修那个的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近些年来修真界能人辈出，所修的道也都是五花八门的，只要不走歪路就行。操纵纸人似乎并不稀奇，顶多就是这人牛逼了点。
嗯，一定是这样。
而且，剪纸小人多讨喜啊！除了它们能手刃妖祟外。
姜云清道：“我家小朋友。”
黑胡子：“啊？”
独眼龙：“…………”
如果细细观察，只有姜云清肩上的这片纸人手掌心被剪成了一颗小小的“云”字，其他都是没有的。而且也唯独它，最与姜云清亲近，总是偷偷溜出来，有事没事就在他眼前晃，管不了。
姜云清伸出手，云字小人就立马蹦在他的指尖上，很是乖巧。“这妖是从哪里来的，拜托你了。”
云字小人做了个搓手的动作，随后就从他的指尖上落下，似乎是要去找邪妖的来源，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黑胡子不禁咋舌，“……牛逼。”
等到地上的黑泥好不容易恢复原状，过程极其艰辛，从它咬牙切齿的动作就能看出它是有多仇视姜云清了。
姜云清也是挺服，往后退了一步，“你还来？”
有完没完了还？
人脸黑泥用事实告诉他，这事还真没完。
黑胡子和独眼龙看得倒是津津有味的，场上一人一妖打得正憨，姜云清找准时机踩着柱子疯狂割绳子，然后再去对付黑泥，大厅四周来回跑，可谓是忙个不停。
独眼龙特别感动，“太不容易了，这份人情我先欠着！”
后来姜云清像投飞镖似的朝墙上的黑泥丢筷子，只听钉钉两声，一双筷子竟是深深嵌入墙内，黑胡子和独眼龙见此皆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远，少侠好身法！”
“你这筷子……少说也得插死个人啊。”
不想这黑泥躲得也快，它伏在暗处得意极了，显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嬉笑着说：“你打不中我吧？你还有什么招只管使出来便是，我不怕！”
姜云清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
砰的一声响，姜云清转身抱出一大把筷子，足足有他腰这么宽，黑泥一时沉默了。
独眼龙：“………”
黑胡子：“………”
叫你敞开了玩，但也不是这种玩法。
一大把筷子，简直被姜云清玩出了花，他快活了，人脸黑泥却很痛苦。
酒楼内一阵叮叮当当，唐沂终于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安静……”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姜云清端坐在椅子上，正规规矩矩地喝着茶，懂事又乖巧，好像刚才的声音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唐沂收回话语，改问道：“你在做什么？灯怎么灭了？”
姜云清瞥了一眼被他钉在墙上拼命挣扎的黑泥，回道：“没什么，熄灯比较有情调，你继续忙你的，不用管我。”
唐沂：“…………”他还能说什么？
结果人刚一走，姜云清就放下茶杯，干脆连起身都省了，坐着继续投筷子，直到把黑泥完全钉死住了方才作罢。
柱上两人简直膜拜。
大佬啊。
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墙壁，那筷子的形状，当真是被他拼出了一朵花。
怎么说呢，图案有些许的扭曲，但依旧能分辨得出，这应该是朵三瓣梅。
嗯，大哥够狠，但是大哥浪漫。
姜云清终于替他们解开了绳子，独眼龙下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哥”。
“以后，我便认你作大哥了！”
就差跪下了。
姜云清：“？”
另一边，黑胡子也抱拳说：“大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出来便是，我一定都听！”
不过姜云清可没时间理会这俩活宝的一份赤诚，他走到墙边，开始观察起蠕动的黑泥来。
被困住的人脸依旧不知悔改，嘴里满是污秽之言，咒姜云清断子绝孙云云，实在难以入耳，直到姜云清抓起一把筷子狠狠塞进它嘴里方才作罢。
黑胡子赶紧凑上来问他，“大哥，请问这是什么妖怪啊？”
“形魔。”
“呃，啥东西？”
姜云清算是很有耐心了，向二人解释道：“曾有书记载，形者，固喜食人，尝化青蛾，心术不正，为所惑之，恶终也。”
他这番言论，两个糙汉子自然是听不懂的，于是姜云清又在末尾加了句：“简单来说，就是这东西会变成人的模样，然后吃人。”
“哦，这样啊。”
“原来如此。”
顾名思义，化形之形，这东西是属妖偏魔的作物，和甲鬼很像，但唯一不同的是，形魔以人为食。
形魔原本不是这幅恶心的作态，只是因为太过恶劣，吃得人越多，身躯上那张人脸就越明显，可谓是丑态百出。它们最喜爱昏暗的环境，会伏在墙上偷窥别人，所以，只要人一抬头，便能看见头上有张这样恐怖的人脸。
形魔除了化人食人以外，其实武力值不高，但它们诡计多端，且都是拜背上那张脸所赐。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会附身、操纵其他妖物害人，妖力自然也就增强了。
这才是真正的化形之意。
姜云清突然有点明白甲鬼的暴动了，甲鬼不吃人，但是形魔会。恐怕他们今天在茶楼里遇到的，就是这只已经与甲鬼融为一体的形魔。
正思索着时，独眼龙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大哥……”
姜云清头也不抬地说：“别打断我。”
“大哥。”独眼龙依旧不死心，他指着墙上的筷花，“大哥你先看看啊。”
姜云清终于抬了头，墙上密密麻麻的筷子仍在，只是被他钉住的形魔，早已不见了踪影。
“………”
他忘了，形魔同甲鬼一样，本质上都是一滩黏液，他既不用咒也不用符，光是筷子怎么能困住形魔呢？
姜云清转身，果然在门口看到了打算逃跑的形魔。形魔一见形迹败露，脸色大变，急急忙忙地遛走了，愣是让它多呆一秒都不行。
黑胡子问：“大哥，你这还追不追？”
追，怎么不追？
姜云清总是做得比说得快，二人稍不留神，身前的白衣就不见了。
只是他还未走几步，前方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喊。一支带有蓝色火焰的羽箭破空而出，直直刺穿了形魔的身子，火焰侵蚀，竟如毒蛇般肆意烧灼着，阻断了姜云清的路。他看见，形魔只在地上挣扎了片刻，很快便化成了一滩泥水。
姜云清顺着羽箭射来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对面的建筑上看到了那位青年。
青年还维持着刚才拉弓的动作，这把弓的颜色倒是与他十分相衬，他没有过多的表情，独站在楼上风仪严峻，英气逼人。见人已出来，便放下长弓，竖起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了几缕在胸前，似是想说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
姜云清也没多管，刚准备查看地上的黏液时，对方就提醒他，“别碰。”
“此妖尸体有毒，哥哥别碰。”
这人的声音很好听，可惜不久前才看过他闹事的一幕，当下正经起来，连姜云清都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不出他所料，青年确实没有走远，本来形魔的现身就很奇怪，而且它一出门就遭人暗杀，难不成是对方一直守在这里吗？
可等姜云清再抬头，哪里还有那人的半分影子。
大概是离开了吧。
姜云清便从地上拾起羽箭，这会他瞧清楚了，箭尾处印有莲纹，磨损的箭头也全是符咒纹路，不知其详。在他的印象里，好像没有谁会在一支箭上做这些东西，只能说明此人的来历并不简单，至于箭上的莲座，是门徽吗？
除了百年前的唐先祖以莲自拟外，修真界哪家宗门将莲花作为门徽，他思来想去，仍是没得出个所以然。
算了，问问唐沂。
正巧二位小弟也跟着出来了，一瞧地上的黏液，惊讶过后，就开始轮流拍起他的马屁来——
“不愧是大哥！”
“大哥厉害嗷！”
但姜云清并不理会，他侧身而过，准备上楼找人。黑胡子和独眼龙屁颠屁颠地跟着，开玩笑，怎么可以让大哥一个人离开？
一扇门一扇门地推过去，姜云清是在走廊的尽头找到唐沂和明芃的。
他们的寻妖阵本就专门为甲鬼而设，因此范围更加广泛而且精确，只是很可惜，一切从源头上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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