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陈小丹的爷爷陈部长，是个性格倔强的老头儿。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参加革命，官做到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这位工作岗位上屡有建树的老革命，在处理家务上却是个彻底的失败者。他与老婆关系一直不好。老婆是农村妇女，解放后，有一阵子，领导干部兴起换老婆风潮，他也找了个女护士，想与老婆离异。没想到老婆拿了把菜刀，说你要敢跟我离婚，我就抹脖子。老陈当然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老婆的牺牲上，及时打消了找女护士的念头，把她接到城里来。老婆很能干，把楼前的空地种上菜，洗衣做饭忙个不停，把心思都花在服侍他和孩子上了。可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没话说，一说话就抬扛，就掐。掐得严重，老婆就带着大闺女回乡下过一阵子。倒霉的还是他，没人热茶热饭地侍候他了！三年前老婆得病去世了。临走前拉着他的手说，这回你可以放心地去找小护士了。老婆死后，他大哭一场。又念起这些年老婆对他的好来了。大女儿早成了家，一直在老家农村生活；陈良是他唯一的儿子。但父子关系很淡。倒是陈小丹常来爷爷家。小丹是奶奶从小带大的，直到上初中才离开。小丹跟奶奶近，捎带着对陈部长也不错。而陈部长呢，离休后受了些冷眼，感觉到世态炎凉，年纪越大，也感觉过去对不住儿子，又不愿承认，便把感情转移到小丹身上，疼起孙子来了。
陈小丹进了爷爷家，见老头儿正端坐在沙发上，看一部战争题材的电视剧，边看边摇头，“扯蛋，扯蛋，太假了！那时候开刀还有麻药？！呸！”换了台。爷爷有意思。小丹记得小时候在这儿长住时，常见爷爷叉着腰站在作战地图前，自言自语，下达作战命令，什么王营长，你打主攻，给老子带头上，别光猫在指挥部里咋唿；炮兵连长你他娘的这回瞪大眼，不许再炸我的尖刀班了！
陈部长喜欢叫陈小丹“嘎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受电影《小兵张嘎》的影响。
“嘎小子，咋早不来看爷爷了？”陈部长拍拍身边的沙发说，又吩咐保姆小玉去拿可乐，“别忘了放冰块啊！”
陈小丹不吱声，颓然倒在沙发上。
“是不是他们又烦你了？”
“爷爷，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陈部长吃了一惊，发现陈小丹情绪不高，甚至说是极度低沉。
“多大的事啊？不就是睁开眼就上课，一直到晚黑快10点才下自习；回到家里，又听他们两口子唠叨！这话你说了多少回，我都会背了！——怎么，今儿他们又惹你不高兴了？”
“活着真没意思。”陈小丹说。“还不如死掉算了！”他把手在脖子上一抹，做了个闭眼咽气的怪相。
陈部长一愣：“嘎小子说什么呢，狗大的年纪就悲观厌世？我那年才十六岁，就参加革命了，整天行军打仗，鞋子磨穿了，脚板上全是血泡，吃不饱，夜里睡柴禾垛牲口棚还是好的，那才叫苦呢！你们这还叫吃苦，太娇气了！”
“我倒羡慕你们那时候，身上带着枪，四处跑，还能打仗、杀人，多来劲啊！不像我们，小学到初中，初中到高中，不同的学校，相同的教学方法，越来越多的作业，越来越重的升学压力！”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俺们那一辈拼命流血打仗，不就是为了你们过幸福生活吗？”
“幸福生活？”陈小丹怪笑了一声。小玉端来一杯可乐，他咕咚咚喝了大半杯，露出冰块，便把一块冰含在嘴里，咬得喀哧喀哧响。听得陈部长抽冷气，正要制止，电话铃响了。小玉想去接电话，陈小丹跳起来看了看来电显示：
“别接，是他们打来的。”
“好，不接。”陈部长说，挥挥手，小玉又进厨房收拾去了。
“爷爷，你认识杨云吗？”
“杨云？”
“电视台的。三十来岁，特漂亮。她说认识你。她还说，原先也住这条街上。”
“她父亲是谁？”
“那我不知道。”
电话又响了。这一回陈部长没等陈小丹反对，就以军人般的敏捷抓起了话筒，“喂，小丹在我这儿。我说小丹整天价在学校里苦熬学习，好容易回一趟家，你们烦他干么？什么？噢”
陈部长放下电话。陈小丹心想完了，爷爷家看来也呆不住了。
“小丹，他们说你写了一个什么死亡协议？”
“写着玩儿的。”
“玩的就好。我说你小小的年纪，怎么会有死的念头。”陈部长神情轻松了。
“你想听实话吗？”陈小丹说，感觉鼻子有些发酸。“爷爷，你可能不会相信，我真的有时候想过死。”
“你？想过死？”老人惊愕地像在大街上遇到了外星人。
“有一回我爬到教学楼的楼顶上，想跳下去；还有一回，我在公交站等车，车来了，我想冲到车头前。还有一回我进了药店，想买一瓶安定，售货员不卖给我”
陈部长望着陈小丹，眼前又浮出他小时候的可爱模样，小脸胖胖的，小胳膊小腿像嫩藕节，爬上椅子，往他的军事地图上撒尿。不知不觉就长成大小伙子了。今年十七了，个头也有近一米八，可看那张带着稚气的脸，还是个大孩子。他真的不明白了，想想自己少年就参加革命，血洒战场，前仆后继，不就是为了后代过好日子吗？是谁把这孩子逼到寻死觅活的地步？
“小丹，你想死却没死，说明你是个坚强的孩子。”陈部长说，感觉语言特别无力。
陈小丹表情奇怪地笑笑。陈部长也沉默着，他无法理解孙子的精神世界，用什么来鼓励他呢？
陈小丹的手机响了，陈部长奇怪地听着那怪声怪气的驴叫声。陈小丹一看是百合打来的，忙接通。
“在干嘛？”百合柔声问。
“我在爷爷家。有事吗？”
“我刚下自习课。”百合说。“你想不想——嗯，想不想”
陈小丹放下电话，穿外套。
“怎么，刚来就走啊？”
“我同学叫我看电影。”
“这么晚了，看什么电影？”
陈小丹眨眨眼睛：“革命传统教育影片，《长征的故事》。”
“是吗？那去，一定去。”
“我身上没钱了。”
“你打个报告吧。”陈部长说。
“报告司令，侦察员陈小丹准备打入敌人内部，请拨发活动经费。”
陈部长也啪地立正，行了个军礼，拿出钱包，“小同志，要多少？”
“越多越好。”陈小丹说。“至少七十吧，我还要打车呢！”
陈部长心想，难得这孩子还有高兴的时候，就成全他吧，慷慨地从钱包里抽出粉色、浅绿钞票各一张：
“多带点吧。记着，路上不许吃群众的小鸡。”
2：麦当劳会百合
出租车拐过鼓楼广场，斜插到东山路停下。透过车窗，陈小丹一眼就瞅见了百合，她站在麦当劳巨大的m形广告灯前，背个轻便小包，包上还吊着一只绒毛猴子。正捧着火炬形的冰淇淋筒，专心致志地舔着。
“嗨，百合！”陈小丹下了的士，打招呼。
百合笑着迎上来。灯光下她有一种朦胧的美。
“咱们现在干么？”陈小丹问。
“人家还没吃晚饭呢，这会儿饿了。”
“所以你选在这儿碰头？”
百合嘿嘿笑。
两人进了麦当劳。百合一屁股坐在临窗的小桌前。陈小丹去柜台，给百合买了麦香鱼套餐，自己要了一杯咖啡。
“你咋不吃？”百合大口啃着麦香堡，间或吸一口冰可乐。
“我吃过了。”
“那你吃薯条吧。”百合说着挑了一根粗长的薯条，蘸了蕃茄酱，要喂陈小丹。陈小丹脸一红，自己接过来吃了。
“你刚才怎么在爷爷家？”
“他们知道了。”陈小丹说。“他们从我衣服里找到了咱们四个签的那协议。”
“你干么放在身上？”
“我也没当回事。转学时换书包，就把它塞在牛仔裤后袋里了。今天裤子不是弄湿了吗，可能是我妈准备洗衣服往外掏东西，就掏出来了。”
“东西呢？”
“丢在家里了。”陈小丹说。“你的那份呢，不行找出来烧了吧？”
“我藏好了，谁也找不到。你们男孩子就是粗心大意！”
“没错。幸好我转学了。”
“你父母会不会把协议的事告诉别人？”
“应当不会吧。”
陈小丹沉默地喝咖啡，喝完又去接了一杯。麦当劳的咖啡只需付一杯的钱，可以接着免费喝。喝到第三杯时，他发觉餐厅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只剩下几对情侣。而百合面对面坐在他跟前，他甚至闻到她头发的芳香。这是他以前没有过的体验。而几个小时前，百合还是老虎的女朋友呢！
陈小丹忽然有些不自在。他想问百合，为什么给他打电话，就不怕老虎吃醋；她真的跟老虎分手了吗？不过他只是想想，并没有开口。管他呢，就算是老虎突然出现在餐厅，他也不怕。反正他问心无愧，是百合主动约他。
饭后，两人牵着手在街道上散步。她的手纤细，滑腻，微微发凉。在初秋还显得燠热的夜晚，握着这样一只小手，感觉真的很爽。他偷偷瞥一眼百合，目光在她吊带小衫半掩的胸部停留片刻，又转向被夜风不时拂起的花裙子。
百合发现了：“你偷看，讨厌！”嗔笑着抽出手打了他一拳。
他不顾一切地把百合搂在了胸前。百合没有反抗，相反，她踮起脚尖，往他耳朵里吹了一口温热的香气：
“跟我走。”
3、初恋
路边一幢居民楼下，有个不显眼的灯箱广告：学林大酒店，钟点房，单间，学生五折优惠。两人推开临街的小门进去。灯光幽暗，一个正看电视的中年妇女，听见吱呀门响，从柜台内站起来，冲百合笑了笑，“来了？”看来彼此熟识。
“你还有钱吗？”百合转脸小声问陈小丹。“交押金。”
“要多少？”
“五十。”
陈小丹把五十元交给女店主。两人跟她摸黑上到二楼。女人打开一个房间。里面是三居室，被改造成三个单间。一间屋里传出鼾声，另一间传出阵阵嗳昧的声响。百合牵着陈小丹的手跟在妇人背后，感觉他手心微微冒汗，悄声道：“别怕。”妇人带两人进了最里面一个小房间，打开灯，便退出了。
百合关上门，橙黄的灯光照着几乎占了房间一半的席梦思大床。墙裙涂成灰蓝色，墙上有不少千姿百态、拖着紫色干血的蚊子标本。陈小丹看看这个陌生的环境，有点莫名的紧张。百合却像到了女生宿舍似地，把小背包扔到唯一的沙发上，甩掉凉鞋，倒在大床上。床上铺着俗气的红绿格子床单。
“只有一张床啊？”陈小丹说。
百合侧身望着他，轻声道：“过来，小傻瓜。”
陈小丹躺在她身边：“要关灯吗？”
“关吧。”
房间暗下来，只有薄薄的窗帘透进路灯的微光。陈小丹感觉一只柔软的小手放到他脸颊上，而后顺着脖子摸下去，直到他两腿之间。她停下来。陈小丹心慌得仿佛刚跑完一千五百米。他想制止百合，胳膊却软绵绵地像抽了筋。百合哧地拉开了他的裤门拉链。隔着内裤抓了抓他的小公鸡。小公鸡已昂起头来。百合凉爽的小手拨开内裤抓住了它，发出哈一声笑，有点兴奋，还有点恶作剧的意味。
陈小丹脸登时发热发烫。这是百合吗，那个清纯可爱的小女生？忽然就明白了，肯定是老虎这混蛋教的。想起老虎，他莫名地不安起来。百合握着他的小公鸡，上下轻轻摩挲着，忽而紧握一下。陈小丹舒服得差点儿叫起来。他内心矛盾着，不坚决地去推百合的手：
“要是老虎知道了，他会杀了我。”
“让老虎见鬼去吧。”百合说。身子贴过来，柔软的小乳房扑到陈小丹胸前。“我说过，我跟他搿了！”
“真的？”
“他这人不行！遇上事光顾自己。”
“这倒是。他是个混蛋！”陈小丹骂。心里说，我用不着怕一个混蛋。
百合把手抽出来，抱住陈小丹：“你喜欢我吗？”
陈小丹浑身抖了一下：“喜欢。”
“你不用怕老虎。是我想跟他分手的，我受够了他对我发号施令！妈的，他是什么东西！差点儿害死飞熊，今天又害你！我受够了。这种人，跟他交朋友，太丢人！”
陈小丹闭上眼睛。百合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味。他的手在黑暗中也变得大胆起来，放在他垂涎已久的胸脯上，百合又发出一声哈，带着低浑的快乐的喘息。陈小丹的手又顺着她柔软的腰落到她饱满的小屁股上，轻轻地捏着揉着。百合咯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真可爱，小弟弟。”
“你干么叫我弟弟？我明明比你大一岁。”
“好了，叫你小丹哥行不行？”
他无声地抱住百合，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的感觉。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百合又下手握住他的小公鸡。陈小丹也把手放在她挺翘的小乳房上。
“舒服吗？”百合问。
“嗯。你呢？”
“舒服。”
陈小丹突然想哭。幸福得想哭。
“你没事吧？”
“没事。”
“你是不是从没抱过女孩子？”
“别问。”陈小丹不好意思承认。
“哈。”百合又笑了。“死了多亏啊！”
“百合，你想过以后没有？”
“什么以后？”
“上大学啊。”
“当然想过，上大学，然后工作，结婚，生子，老掉、死去。”
“唉，想想真没意思。”
“想这么多干么，过一天少一天。”
“还不如死掉算了。”陈小丹说。
“那咱们一起死吧？”
“好。”
“我喊一二三。”
两人松开，各自躺好，长长地往胸中吸气。而后听见百合的口令：“一二三。”
陈小丹屏住呼吸，但身边躺着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他无法入静。他只憋了五秒钟，就放弃了。他悄悄折起上身，望着一动不动的百合。百合的脸在窗帘透进的薄光中惨白如雪，摸摸她的手，冰凉冰凉。陈小丹害怕了，又捱了片刻，动手去晃百合：
“喂，你醒醒！”
百合慢慢地睁开眼，仿佛从遥远的他乡归来。她目光射出怨愤，啪地打了陈小丹一个耳光，“操，你推我干么，我正享受死亡的快乐呢！”
陈小丹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是家里打来的，立即关了机。
百合问谁的电话？陈小丹说了。百合说：
“你这样不好，告诉他们你回学校了。”
“他们不可能相信。学校在郊区，晚上又没公交车。”
“那咋办？他们找不到你，也许会报警，说你失踪了。”
陈小丹想了想，又打开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是陈良接的，着急地问他离开爷爷家，跑哪儿去了？
“我没事儿，在同学家。我明天一早回学校，你们就别操我的心了！”
“你等等，你妈有话跟你说。”
“她说什么？我不听！”陈小丹急急地说，收线关机。
“他们挺关心你的。”百合说。
“你父母也是这样吧？”
百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如冬季的风掠过无人的街道，散发出孤寂的凉意。
“我没有妈妈。我上幼儿园大班时，一天她去接我，被一个醉汉开车撞死了。两年后爸爸又找了一个。后妈不疼我，这倒没什么，本来就不是亲生的嘛。问题是后妈又生了个小弟弟。两口子把心思全用到那小子身上了。从上小学，我就成了没人疼的孩子了。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得了吧，我倒愿意跟你换换。”
百合说睡吧，开始在黑暗中悉悉卒卒（上加穴字头）脱衣服。陈小丹也脱了牛仔裤。百合搂着陈小丹，手在他背上抚摸着，陈小丹忽然呻吟道：“噢，疼。”
“对不起，我忘了你身上有伤了。”
“找机会我非报复老虎不可。”陈小丹恨恨地说。
“你怎么报复？你又打不过他。”
陈小丹哼了一声：“走着瞧吧。”
百合伸手扳开关，灯亮了，“起床！”
“干么？”
“楼下有家小诊所。我陪你去上点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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