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老毛病
夜晚的冷风袭来，好似是要将他撕裂，文明的冬天真是不冷死人不算数，他裹紧身上的外套，微微埋下头以避锋芒。
行走的方向没有准数，起初的打算只是想在家附近的人行道走一走，他望着脚尖，看哪一块砖头比较顺眼就往哪儿走。
不经意地一抬头，周围已经变得灯红酒绿。
他又回到闹市了。
被一簇一簇的人浪卷进了更深处。
当陈青勉往回一看，身后的路已经没有他能插足的地方。
继续行走下去吧。
或者可以从另一条路绕回家。
反正，条条大路通罗马。
放宽了心，陈青勉就安心地往前走去。
路边的商店和摊位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小东西看得人眼花缭乱，陈青勉走马观花着，速度不快不慢的。
身在繁华中，再怎么紧迫的灵魂也会跟着大众缓和下来。
忽地，陈青勉停了下来，没有任何征兆地立在一根又高又大的路灯下，身旁还有一个卖纸质灯笼的小摊位。
他与她的视线交汇在明亮的灯光之下，因为身高差不多，他总是能看到她瞳孔最幽深的地方。
细胞和血液都不约而同沸腾起来。
衣兜的手在慢慢握成拳，在他完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
但这样的激动仅此几秒。
黎敏枝只是冷淡地收回落在他脸蛋上的视线，然后慢慢地被人群包裹起来。
陈青勉的视线蔓延了很长，身体跟着眼睛转动，她看起来是一个人，四周都是与她素不相识的过路人。
是。
她从苏家脱离了，算是静悄悄的，也或许是受够了一次又一次沉默的追逐。
没人发觉，哪怕是苏霖，他被拥簇在中心里，怎么还会记得她？
在简单地给他发了条微信后，她就选择了一条与他们完全相反的路，本意是想要回宿舍，可怎么都舍不得街上热热闹闹的气氛。
她不知道去哪儿合适，独身是没有负担，不过有时也没有方向。
手机未曾叫过，她确定它是有电的。
一个人的冬至运气真是丑。
她不快地撇撇嘴，没想到会在放假的今天跟陈青勉撞个正着。
他没穿文明的校服，她还有些没认出来，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是他。
身上的羽绒服和运动裤让他展示了一张与穿着校服完全不同的画面。
不得不承认，他与俊俏只是具体和抽象的区别，那张脸蛋被光修饰得极好，每根线条仿佛与它们达成合作协议，仅为他服务。
“呼……”黎敏枝吐出一口闷闷的气，她干嘛要花大把的时间想他？
7点多了。
黎敏枝还是没能从漫无目的的迷茫中离开。
前路漫漫，但她无地下脚。
看来回宿舍是她最好的选择。
慢慢地往文明那边迂回，她与县中心的繁闹渐渐没了联系。
路边零零散散还有些小摊，有卖特产的，有卖灯笼的，还有卖水果的，就是人流量比不得她刚刚走过的地方，摊主面前的东西都还剩不少。
今天是冬至。
黎敏枝点了下头。
她是不是可以对自己不那么抠门？
“唔……”
思斟间，她的脚步缓缓停靠在一个水果摊前。
黎敏枝细细打量，感觉有点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卖水果的是母亲，身旁跟着个写作业的小男孩。
一盆微弱的炭火摆在男孩的腿边，在空中起舞的炭灰像是一粒一粒的雪花。
“老板，买水果！”
黎敏枝的话音刚落，另一道响亮清澈的声音就紧随其后。
“老板，买水果。”
声音很熟，勾起黎敏枝满腔的好奇心。
她想也未想，直接把脑袋转了过去。
是陈青勉。
离得近了些，黎敏枝能更加清楚地观察他，身上那件羽绒服把他的身形勾勒得十分修长，尽管他的身高才一米七出头，但不错的身材比例让他看起来有个子很高的错觉。
下意识的吃惊在黎敏枝眼睛里打转，流光溢彩。
他怎么会在这儿？
几秒后，她强势地吞没它。
“你们是一起的吗？”一前一后的出现，异口同声的语言让女老板不禁脱口询问。
“不是！”黎敏枝别开脸，率先撇清了他们的关系。
陈青勉没说话，脸上的神情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女老板看看两人，然后抽来两个塑料袋递给他们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那你们自己挑吧？”
身后顶着个叫人头皮发麻的人，黎敏枝实在没什么心思仔细选购，她随手抓了把薄皮橘子塞进口袋，随即交给女老板称重。
一切都很正常，至少他们没有跟对方讲一个字，这说明他们都乐于承认对方是陌生人。
可黎敏枝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脏，她用力地抓紧手里的塑料袋，脚步猛地顿住。
此时四周无人，只有一棵叶子落光的树伫立在一旁。
“陈青勉！”黎敏枝用余光瞥着他，语气不善地说，“你很无聊？”
他走路的声音附着在她周围，运动鞋底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很响亮，实在是忽略不了。
陈青勉走上前，与她并肩站成一排。
“有一点。”他终于开口，语气得意轻快。
在不知去往何方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追随她，不管她要去哪儿，他都没有怨言，并且甘心服帖。
“所以你就跟着我？”黎敏枝拧着眉质问。
“我只是在走路。”陈青勉勾起个笑反驳她。
黎敏枝瞪了他一眼，最终把想说的话吞回肚子。她知道，他一定用这不是她的路之类的话来回击她。
交叠的脚步声表明他仍在黎敏枝身后徘徊。
真叫人心烦。
他一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谁会相信这只是巧合？
那他是为了什么……
是……那二百块钱？
黎敏枝突然意识到什么，连着身子都小小地踉跄了一下。
她没忘记这件事。
“那个……”黎敏枝开口，冷风灌进咽喉，让她胸口冷得打颤。
“？”陈青勉抬起头望向她，那抹背影好像又离他远了些，刚才她加快了脚步，他又落在了她身后，他想走上去，可是速度好像提不上来。
“上次……”黎敏枝的声音变小了点，但语速很快，“你付的钱……等回学校了我就给你。”
她只是没把那二百带在手边，否则现在就能给他。
陈青勉挑了下眉毛，点了下头说：“哦……”
这事他差不多都要忘了，他说付钱这事，他记得的是别样。
那张皱巴巴的购物小票上有她购物的清单，每一样，他清楚地记得，单子上的每一样都是活动产品。
“我不急。”陈青勉盯着她的后脑勺又补充了一句。
肉眼可见的是，她的生活有点拮据，起码那张小票里给他的信息是这个。
黎敏枝抿抿唇，不打算再说什么，可嘴巴好像并不认同她的打算。
“今天不是冬至吗？”她说完，想用牙齿把擅作主张的舌头咬断。
“嗯。”陈青勉答。
“你不在家，出来干什么？”黎敏枝又是深深的懊悔。
“无聊。”陈青勉轻声说，他望着她，用手指盘算着他们现在的距离他得走几步才可以追得上去。
“无聊？”
黎敏枝咀嚼着他的用词。
说不定是跟家里人吵架了，像他这种年纪的孩子总是在叛逆期里游走……
或许她能用这件事好好嘲弄他一番。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很大，她愣了下，思绪凌乱。紧随其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粗喘，似乎是被人掐住咽喉后的艰难呼吸。
她急忙转身过去，看见陈青勉趴倒在地上，露出的半张脸极度煞白。
“你怎么了？”
这一瞬间黎敏枝什么想法都没有，她往他倒地的位置小跑过去，蹲下去把他扶起来，但他太重，看上去也没有能力配合她。
她只能将他抱在怀里，然后不断询问他。
“喂！陈青勉！你说句话啊！”
已远离中心，这儿只有树影落在他们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出现提供一点帮助。
“陈青勉？”黎敏枝焦急地喊着，她在着急，急得额头都是热的。
可陈青勉只是眯着眼睛在喘息，两片蒲扇颤巍巍地跳动，根本没有间隙来回答她的疑问。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呼吸，用仅存不多的意识攫取宝贵的空气。
呆愣了好久，黎敏枝才想到应该要打急救电话，她有没有猜想都好，紧急情况的处理还是得交给医院的专业人士。
很大的概率。
下定决心，黎敏枝准备摸出手机拨号，一只无力的手却伸上来按住了她的屏幕。
“不……不要！”
“我……不要！”
是陈青勉，他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阻止她拨号上。
他努力睁开眼睛，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珠。
“不要什么？”黎敏枝努着眉质问他。
“不……”陈青勉握紧她的手机，从咽喉挤出一句话，“不要……打电话……”
“怎么可能？”黎敏枝想把他的手推开，“你病得很严重！”
陈青勉讲不出话，只是虚弱地摇了几下头。
黎敏枝甩不掉他，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松开我！陈青勉！”
他不答，只是把她攥得更紧了。
僵持不下，黎敏枝只好从别的方面找方法，她干脆放弃手机，用两只手按住他的肩膀问道：“你身上有药吗？”
“没……”陈青勉压着声音说，“没有药……”
他的病无药可救。
“你没带在身上？”黎敏枝瞪大双眼，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竟然没有随身携带，“不行！把手机给我，我要打电话！”
明显，她误解了他的意思。
“呼——”
“呼————”
陈青勉抓住黎敏枝想要抢夺手机的手，喘息了很久才开口：“不……用……”
“不可能！”黎敏枝绝对不可能让他如此任性。
“一会儿……”陈青勉可怜兮兮地凝望着她，小声地乞求着，“我一会儿就会……好的……”
去医院只是换一个地方呼吸罢了，而且，他不想去医院。
他晓得，一旦去往医院，那么病发的事情就会被全家人知道。
那会带来比病发更严重的后果。
“不行！”黎敏枝毫不犹豫地拒绝他。
这副说辞与她的母亲类似，在不想面对医院的时候，他们总是用这样的语气和嗓音请求别人的宽容。
“是……真的……真的……”陈青勉用另一只手抓紧她的衣服说道，“让我……休息会儿……就行……”
他很执拗，言语中的倔强比她更甚。
“你究竟怎么了？”黎敏枝不得不顺从他。
他没再说话，只是倚靠着她的臂弯大口大口地呼吸，厚厚的羽绒服跟着上下起伏，足以见得他的胸腔此时遭受多么剧烈的冲击。
“陈青勉——”
“老毛病……”他终于挤出一句话。
老毛病？
黎敏枝想起来他曾经休学的事情，马上追问：“休学是因为这个？”
身后的怀抱让陈青勉安心，他大胆地顺着她的手臂窝进她的怀里，勉强自己点头回应她的疑问。
她没有一把推开他，身上也没有厌恶他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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