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往生
约定之日，重晚晴乘风御剑，如期而至，她绕过重氏前院，径直飞至后山禁地，沿着洞道一路走到了往生冢，在那等待她的，是寒眸阴鸷的重夜长。
“三天已过，”重晚晴颔首敛衽，恭敬地道：“父亲可考虑好了？”
让人意外的是，重晚晴并非只身前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位体型修长，身披黑袍，面孔藏于帽檐下的男子。
重夜长警惕地盯着黑袍者，道：“你身后是何人？”
重晚晴道：“他为护我性命而来，父亲请放心，只要你允诺我的恳请，今日之事，绝不会有他人知晓。”
重夜长轻蔑一笑：“护你性命？”
那不屑的语气，似在嘲讽黑袍者乃无名之辈，根本不堪一击，保护不了自己，想到此处，重晚晴满面愁容，她幽幽地望着父亲，低声道：“父亲，我会死吗？”
她真正想问的，是父亲是否已有了痛下杀手的决心，但她无法直白地道出心中疑问，因为，她害怕听到答案。
重夜长哼了一声，道：“怕死了？怕死你就乖乖回家，好好做你的少主，继承重氏，延续仙道！”
可如今这般堕落的重氏，还有何好延续下去。
重晚晴垂下脑袋，低落地道：“父亲，请解开阵法，释放亡灵。若不然我只能将往生冢的秘密，昭告于天下了。”
默然半晌，重夜长道：“重晚晴，你可想好了？法阵一旦解封，便无退路可言。”
重晚晴坚定道：“若非已想清楚，我也不会前来。”
重夜长道：“你有未想过，如何应付被释放的亡灵？
重晚晴道：“以彼岸斩之。”
重夜长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他低声道：“封印此处的亡灵其怨气之大，远超乎想象。而你竟妄想凭一人之力，在此超度数百怨魂？！”
“一人之力？”重晚晴轻笑道：“我不是还有父亲吗？”
重夜长道：“你我区区肉身，若沐浴在如此戾气下，只怕还未送走亡魂，我们就已疯魔！”
重晚晴道：“父亲既然为重家种下了恶，就必须承担其果。即使疯魔，也不过是，继续在此疯狂斩杀亡魂罢了，只要结果是我期许的，过程如何都不重要。”
重夜长厉声道：“重晚晴我告诉你，你会后悔的。”
迟疑片刻，重晚晴嘴硬道：“我不会。”
重夜长抽动嘴角，不再回话，随后，他双手甩袖，催功运劲，缓缓将灵力打入了封印法阵，只见那石地上法阵纹路的凹槽中，渗出了粘稠的猩红液体，散发出了诡谲的光芒来。
“如你所愿，封印马上便会解开，只不过”他阴森一笑，“有一件事，还未来得及告诉你。”
重晚晴道：“何事？”
重夜长道：“法阵的泄出口，早被移出了往生冢。”
重晚晴垂眸，咬牙道：“是么”
重夜长狰狞地狂笑起来。
“你真以为我会在自家后门放出恶灵？我告诉你传云坛那群邪魔外道，今天都得给我死！！！待他们全被恶鬼吞噬，便是我重门弟子，登门斩妖除魔之时！马上世间的人便会知道传云坛修习魔道，亵渎亡灵，玩火自焚，自食其果，最后唯有我们高尚的仙家被万民敬仰，流传百世！！”
重晚晴听言，绝望地摇了摇头，说不出一句话，而身边的黑袍者开始冷笑起来。
“原来传闻中的仙门重氏，竟是这幅嘴脸，当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重夜长笑容一滞，手指黑袍，吼道：“还有心思笑？我告诉你，今日你进了往生冢，就别打算活着出去！”
黑袍者道：“重夜长，昨日你潜入传云坛，鬼鬼祟祟地忙活半天，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重夜长的脸色变得煞白。
“你你是谁？是谁？！！”
他神色慌乱地不断重复着这个问题，可对方始终不回话，于是重夜长扭头对重晚晴吼道：“他到底是谁？！！你把传云坛的人带到了重氏禁地？重晚晴你怎么敢？？！”
重晚晴道：“父亲你在传云坛布下的阵口，早被摧毁，此时阵法解封，阵口缺失，而往生冢是阵眼所在，所以，此处已成了亡灵唯一的出口。”
“重晚晴——————！！！！！！”
重夜长低声嘶吼，像猛兽一般朝她扑来，同一刹那，黑袍者忽然抬掌，对准袭来之人，猛然握拳，于是重夜长惨叫一声，遽然落地，他捂住心口，眼珠暴突，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你你用了什么邪术”
然后，黑袍者揭开帽檐，露出真容。
“人之灵体，由三魂七魄所成。三魂主心，七魄主身，身若衰老，魂魄四散，反之，若魂魄先亡，不管肉身有多健壮，结果也一样是死。”
传冥鸿漠然望着挣扎之人，慢斯条理地讲着晦涩的话语。
不忍再看倒地挣扎的父亲，重晚晴别过视线，轻轻扯了扯传冥鸿的衣袍，低声道：“坛主你对他做了什么”
传冥鸿道：“七魄乃五脏六腑的之抽象，攻击其魄，便是攻击肉|身，简而明之就是我抓住了他的心脏。”
重晚晴听言，胆怯地咽了口口水，道：“那您轻点抓”
传冥鸿对她淡淡一笑，道：“知道了，我的水芙蓉。”
随着拳头略松，重夜长的脸立刻恢复了血色，他趴在地上，怒瞪两人，吼道：“不知羞耻！！！竟敢勾结邪道，与重家作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女子不中用，想不到你不仅不中用，还如此胆大包天！”
显然，传冥鸿暧昧的腔调，让重夜长有所误会，听着父亲刺痛的言语，重晚晴也被戳中痛处，她咬着嘴唇，鼻子发酸，只好背过身去，暗自落了泪。
一旁的传冥鸿捕捉到了这一幕，他走到重晚晴身前，伸手勾去她睫毛上挂着的一颗泪珠，轻声道：“这次，我知道你为何哭泣了。”
他轻轻勾起重晚晴的下颚，让对方能正视自己的双眼。
“想让他永远闭嘴么？”
传冥鸿举摊出空无一物的掌心，随后五指微曲，好似握着那个看不见的心脏。
“只要你点头，那个男人，便再也没机会伤害你了。”
重晚晴轻声啜泣着，没有回话，半晌过后，她推开对方递过来的“心脏”，没好气地道：“我和听雨怎么如此倒霉，都有个糟糕的父亲。坛主，您与其关心我的想法，还不如去问问听雨，看看他想不想把您给灭了。”
传冥鸿一愣，略带尴尬地收回了手掌。
重晚晴擦干眼泪，重整旗鼓，转过身去，对重夜长道：“时间不多了，阵眼马上就会崩溃，亡灵随后便会泄出，正如您所言，解开封印后，就没有退路了，父亲可准备好了？”
重夜长挣扎地想起身，无奈身体依旧被传冥鸿拿捏在手，只能维持一个趴在地上的姿势。
“阵眼被破，法阵将会彻底瓦解，再也无法被封印，若你无法一口气解决怨魂，到时候后悔也晚了。”
“我知道。”
此时，法阵中的猩红已经浸没了凹槽，逐渐溢了出来，粘稠的液体像是活物一般，缓慢而不停歇地爬动着。
重晚晴举起彼岸，挥剑砍向四周，开始在石洞内侧刻画符篆，一旁的传冥鸿也没闲着，协助她一同刻下了繁杂的阵法，不一会儿，四面八方的洞壁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那是重夜长从未见过的诡异法阵。
见父亲面容诧异，重晚晴淡淡地解释道：“这些法阵，能确保怨气不溢出洞穴，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将释出的怨灵超度往生。”
“呵呵”重夜长抖动着身体，道：“你想疯魔恕我不奉陪”
重晚晴不容置疑地道：“你没有选择。”
然后，她转头望向传冥鸿，道：“等到亡魂破出，定会怨气冲天，坛主还是先离开要紧。”
传冥鸿调侃道：“你的灵魂属于我，不好好看着你，跑了怎办？”
重晚晴撇嘴道：“答应您的事，我不会反悔。”
传冥鸿笑道：“知道了，我暂且退下，你若死了，我来收尸。”
重晚晴叹道：“感谢坛主美意。”
于是传冥鸿比出剑指，在重晚晴额前点了几笔，设下数道护身法阵后，他便退出空旷的洞穴，离开了往生冢。
没过一会儿，整座山洞开始微微摇动起来，紧接着，浓黑成团的东西破出地面，眨眼间填满了整个往生冢。
这一瞬，哀嚎，悲鸣，响彻洞间。
重晚晴下意识堵住耳朵，然回荡的凄厉尖啸丝毫没有减弱。
“对不起马上就让你们解脱”
她咬紧牙关，凝神御剑，彼岸升空，英勇地朝眼前的一片漆黑冲去，余光之中，她看到重夜长也举起了剑，疯狂地向四周挥去。
每当彼岸穿透一个灵体，她都能在嘈杂的鬼嚎中，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脑袋疼得仿佛随时会炸裂，她都记不清自己昏过去了几次，每次回神的时候，她都连忙从地上爬起，拾起彼岸，继续灭鬼。
意识越来越模糊，有时候，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仿佛自己就是黑团中的其中一只怨魂，愤怒地想破坏一切，挣脱束缚。
三天三夜过去，重晚晴终于累到在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模糊的视线里，一个身影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她艰难地抬起头，才看清楚那是自己的父亲。
只不过，此时的重夜长，已经神志不清了。
“父亲”重晚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您还好吗？”
重夜长沉默不语，面容呆滞，他迷惘地看着重晚晴，忽然扔掉了手中佩剑，跪了下来。
重晚晴见状，笑了笑，又道：“您该不会是想谢罪”
话音未落，一双粗糙的手就掐到了自己脖子上，重晚晴微微瞪大双眼，只觉呼吸越发困难。
“还是天真了”
她轻声自嘲着，干脆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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