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黑白
枯荷对身边的王小二道：“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此时王小二正忙着分发符咒，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没有没有，别杵在这儿碍事。”
“狮子头小哥我在这边”
声音忽然换了方位，是从不远处一狭窄的暗巷中传来的。
枯荷满腹狐疑，把簸箕往地上一扔，砸到了王小二脚边，随后，他又脱下狮子头，顺手盖在了王小二脑袋上。王小二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起来，但枯荷根本不理睬王小二，二话没说地取回置放于柜台的彼岸后，便匆匆窜进了暗巷。
暗巷常年晒不到阳光，石路湿滑，散发着一股霉味，往深处望去，便见有一只鬼影，幽幽地飘在空中。
枯荷谨慎地停住脚步，对那鬼影道：“你找我有事？”
鬼影道：“公子可是鬼道高人？”
一听“高人”二字，枯荷又是得意又是害羞，他蹭了蹭鼻子，偷笑道：“算是吧。”
鬼影道：“甚好甚好我叫伊尹，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枯荷道：“唤我枯荷便可。”
伊尹道：“见过枯荷公子，不知公子可否帮一个忙？”
枯荷道：“何事？”
伊尹道：“作法除鬼。”
枯荷一怔，笑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一个鬼，为何要除鬼？”
伊尹叹气道：“说来话长。”
枯荷道：“不急，你慢慢说。”
伊尹刚想开口，一阵阴风刮过，紧接着，他脸色大变，惨叫一声，径直向枯荷冲去。枯荷见状，立刻拔剑相向，但见对方一脸惊恐，飞扑而来，根本不顾那马上便要刺穿灵体的刀尖，于是他一时心软，垂下彼岸，任由伊尹扑到了自己身上。灵体穿过身体的一瞬，仿佛有桶冰水从头浇到了脚。
枯荷不由打了个冷颤，随即，脑海里响起了伊尹的声音。
“快快逃我还不想走”
“…？！你在哪儿？”
回头一瞧，不见任何鬼影，而那被冰水冲刷后的寒意，也迟迟没有退去，如此看来，伊尹并无穿过自己，而是钻进了自己的身体，从其发颤的声音听来，对方显然在恐惧着什么。
枯荷低头望着自己心口，道：“谁要捉你？”
没等伊尹回答，上方便传来了冰冷的铁链声，枯荷都来不及抬头，只是下意识举起银剑，把彼岸挡在了身前。
“锵！”
随着火花四溅，清脆的碰撞声响彻暗巷，一把闪耀着银光的利器，迅速地划过了夜空。顺着利器移动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正站在屋檐上方，手里甩着一条极长的锁链。
锁链末端牵动的，正是那银色利器。
“那是钩子？”
这位手持钩锁的女子，面容姣好，棱角分明，明眸深邃，凌厉的剑眉之间，透着一股英气。见枯荷挡去了自己的一击，那冰冷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惊色。
沉默片刻，她猛然抬手，毫不犹疑地再次甩出手中的利器。
枯荷见状，本想还击，奈何暗巷墙间狭窄，无法舒展出招，思忖片刻，他果断转身，往反方向逃去。黑衣女子见状，将银钩收至手中，沿着屋瓦，迅速跟了上去。
枯荷一路疾行，虽能感知后头有人紧随，却始终不闻脚步之声，显然，这名黑衣女子非等闲之辈。
想到此处，枯荷道：“伊尹，你招惹了什么？”
也不知何故，此刻他能切实感知到伊尹的存在，除了灵体依凭带来的寒凉，他还读到了恐惧，不安，和一种郁郁不得志的不甘。
“枯荷公子”伊尹哽咽着，道：“我能与您结契吗？”
“啊？”
主动讨要结契的鬼，枯荷还是头一次见。
黑衣女子步步紧逼，毫无倦意，枯荷自知体力不如人，若无法甩掉敌手，一味逃跑，只会白白耗费力气。于是他当机立断，看准侧方一堵矮墙，纵身一跃，催动灵力，将一股劲风加持脚下，助自己飞上墙头，眨眼间，他便跳上群楼的屋顶，来到了黑衣女子面前。
“架还没打完，哪有功夫结契？”
枯荷调侃着，拔出彼岸，指向了同站一个屋檐上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颦眉，冷冷地对枯荷道：“凡人，此事与你无关，把那鬼魂交还于我。”
此言一出，枯荷不禁有些心虚，说起来，这事还真的与自己无关，躲在身体里的伊尹，不过是只素未谋面的亡魂而已。
“话虽如此”枯荷干笑道：“他躲在我身子里不肯出来，我也没办法，总不能任由你砍吧，你那钩子看着锋利的很，我怕疼。”
黑衣女子看着枯荷，语气淡然地道：“砍了你，也无妨。”
她话音未落，银钩猛然袭来，枯荷见状，立即抬臂，将灵力聚至掌心，徒手去挡迎面而来的利器。
下一瞬，一声闷响，铁钩停滞在手掌二尺之外。
铁钩一头，萦绕着黑烟，而手掌一头，泛着淡蓝灵光，两者强势对抗着，互不相让。僵持片刻后，忽有冰屑爬上铁钩，覆结表面，越积越厚，缓缓结出了硕大的冰块，随即，寒气沿着铁钩尾端锁链，一路向上侵蚀，往铁链另一头的黑衣女子袭去。
黑衣女子见状，神色稍变，为防寒气迫身，只能放手松开锁链，于是，在空中伺机已久的彼岸，终于捕捉到了攻击的机会，在枯荷的操使下，它直指黑衣女子，疾速刺了过去。此刻黑衣女子手无武器，难以格挡彼岸来袭，只能选择侧身躲开。对此，枯荷也有所预判，看准对方躲闪方向后，他唤出不律，提笔画符，眨眼间，几道符箓从笔尖射出，精准刻在黑衣女子四周，将其封在了缚鬼咒阵中。
被咒阵围住后，黑衣女子依旧气定神闲，看了一眼阵法后，她伸手轻轻碰向咒阵结界，紧接着，电光闪过指尖，麻痹游走全身，然后，女子慢慢凝起眉头，把手缩了回去。
见阵法对黑衣女子有效用，枯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果然，你也是鬼。可这鬼为何要捉鬼？”
黑衣女子转眸，凝视枯荷，缓缓地道：“你非普通凡人。”
枯荷听言，洋洋得意道：“我岂止是不普通，我还不是凡人”
沾沾自喜未完，伊尹忽然在脑海中惊呼起来。
“小心后面！”
在伊尹的提醒下，枯荷虽知有人偷袭，也来不及回头了，他果决地在身后聚起一堵冰墙，以抵御来自后方的攻击，下一瞬，便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在了冰墙上。
随着冰晶破碎声起，墙被砸得粉碎。
临时结出来的冰墙，不够厚实，无法抵挡重击，但多少能减缓一击的力道，为枯荷争取一个转身的机会，就在他作出防守姿势，将彼岸挡在身前之时，一根硕大的棒状武器破冰而出，将他连人带剑地击飞到了十尺之外。
飞出去后，眼看自己就要掉下屋檐，枯荷狠狠一咬牙，使劲向后翻了几个跟斗，才化去那被震飞的冲力，勉强在出檐处停了下来。站稳身体后，枯荷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开始上下打量那偷袭之人。
对方是名男子，雄姿英发，一身白衣，虽体型精悍，五官立体，然其眉眼之间，却有几分阴柔之美，他手举一根巨大的柳木棒，看着不像是兵刃，更像是某种法器，棒子上头坠满了白纸条穗，随着夜风，微微飘动。
“你是何人？”男子盯着枯荷，语气不善地喝道：“胆敢欺我娘子？”
“娘娘子？”
枯荷一愣，抬起一边的眉头，疑惑地望了一眼困在阵中的黑衣女子，只见女子白眼一掀，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然后双手往臂上一抱，轻哼了一声，似是不接受这个称呼。
“这位公子，您误会了。”枯荷转头，讪讪地对白衣男子道：“是您娘子先动的手”
然而，白衣男子无视了枯荷的解释，忽然痴痴望向黑衣女子，露出满脸笑意，换上一种很是欢脱的语气，喊道：“娘子，待我教训完这无礼之人，便马上来救你。”
闻言，黑衣女子有些恼怒了，低声喝道：“不需要！”
语毕，她便一甩袖，一股黑焰爬上旋绕的符箓，霎时将其一一吞噬，顷刻间，咒阵便随之破灭。挣脱束缚后，黑衣女子有力地抬手，指向一旁结成冰的钩索，又有一股黑焰燃起，融解了枯荷的冰封，随即，锁链升起，钩索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她手中。
冰晶被黑焰烧融之景，太过于似曾相识，枯荷不由一愣，想起了围猎那夜的黑影人。
“娘子真棒！”
白衣男子挥动着手中木棒，在屋檐上欢喜乱跳，宛如台下助兴的观众，为黑衣女子喝彩欢呼。
“谁是你娘子！”
黑衣女子对他呵斥一声，举起铁钩，却朝枯荷冲了过去，枯荷无奈，只能举起彼岸，近身与对方对起招来。
夜空之下，金属碰撞，火光闪耀，枯荷灵活运剑，见招拆招，然对方的每一招，都比方才来的更快更狠，似是要把怒气全撒在自己身上。数十招下来，枯荷忍不住了，嘟哝了一句道：“姐姐您生夫君的气，为何往我身上撒？”
这不说还好，一说那黑衣女子脸更黑了。
“谁说他是我夫君！？？”
随着黑衣女子一声吼，铁钩的力道更加猛烈了，意识到自己戳爆了火药桶，枯荷暗喊不妙，只得从防守转为躲闪。利刃不断擦过脸颊，速度之快，就连那随之而来的风，都仿佛蹭疼了皮肤，祸不单行的是，此刻白衣男子也不再束手旁观，与黑衣女子一同加入了对战。
这两人配合起来，堪称天衣无缝：一个快准狠，另一个则是一击送上西天。
再继续僵持下去，先吃不消的定是自己，于是枯荷召来一群磷火虫，使其围堵在二人的眼前，遮住对方视线后，枯荷乘着风，逃离到另一个屋檐上，与敌方拉开了几十尺的距离。
“二位咱们有话好好说！”枯荷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道：“好久没大动筋骨，我好像闪着腰了。”
白衣男子乐了，道：“好机会！快把他拿下！”
“慢着！”枯荷又道：“今晚月色迷人，有烟火相伴，如此良辰美景，为何不好好花前月下一番？我与二位无冤无仇，本就无打架的理由，方才几招，全当切磋，点到为止，我就此退下，不打扰二位幽会了，如何？”
这时伊尹忽然开了口：“公子，他们是不会放我走的”
闻言，枯荷没好气道：“那你倒是从我身体里出来啊，我是无辜的。”
伊尹道：“恳请公子与我结契，小的日后定会报答公子。”
枯荷疑惑道：“这与他们要抓你又有何关系？”
伊尹焦急地道：“公子求您先答应”
话音未落，双手忽然被人紧紧抓住，反扣在了自己腰后，枯荷愕然转头，才发现那白衣男子，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动到了身后。白衣男子身材高大，双臂结实有力，被如此压制后，枯荷动弹不得，无力反抗。
“你怎么还能瞬移？”
白衣男子悠悠地道：“当然，我可是鬼神。”
用力挣扎两下后，发现对方不为所动，枯荷心里有点发慌，小声道：“你放开我。”
白衣男子露出皎洁的笑意，对枯荷附耳道：“放了你，我媳妇可就消不了气了，还怎么同我花前月下？”
鬼不仅身体冰冷，就连吹出来的气都是寒凉的，耳边白衣男子的低语，直让枯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于是他歪开脑袋，只想离那男子远些。
察觉枯荷在凝聚灵力，企图冻结自己的双臂，白衣男子又调侃道：“鬼不怕冷，冻我的手，便是冻你自己的，咱们冻在一起，更是分不开了。”
“能别在我耳边吹气吗？”枯荷甩着脑袋，崩溃地道：“都快被你们冷死了，玩冰块的时候都没觉得这么冷！”
白衣男子笑嘻嘻地望着枯荷，一脸不正经地道：“方才一时没看清楚，现在认真瞧了瞧，你长得还挺俊。”
见两人贴得很近，黑衣女子满脸怒色，瞪着白衣男子道：“成何体统！”
白衣男子抬头，坏笑道：“男人的醋你也吃，娘子是有多钟情于我？”
“闭嘴！”
黑衣女子奋力甩出铁钩，铁钩直奔枯荷而来，枯荷无法躲闪，只能在凝出一道冰墙，挡下了飞来的利器。
“雕虫小技。”
黑衣女子轻哼着，收回铁钩，不再出招，只是一步一步地往枯荷走来。枯荷见状，一边挣扎，一边往黑衣女子腿上堆积冰块，企图阻挡对方前进，可冰渣子刚裹上脚腕，就会被黑色焰火吞噬。枯荷没辙了，只好作出最后一搏，他将除怨之力混入了灵力中，这一次，他成功化去黑烟，冻住了对方的双脚。
发现执念之焰被人化去，黑衣女子诧异不已，她举起手，一掌击在冰坨子上，硬是把它给拍碎了，随即，她加快脚步，来到枯荷眼前，一脸严肃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见对方徒手碎了冰块，枯荷目瞪口呆，冷汗直冒。仰头望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黑衣女子，他哆嗦道：“我我就是个凡人我错了我不该多管闲事，求姐姐饶命。”
“枯荷公子！！”伊尹嘶声大喊：“只要与我结契，他们就会放过你！”
枯荷走投无路，哭喊道：“此话当真？结契就放人？！”
黑衣白衣听言，同时露出惊慌之色，紧接着，女子举起锋利的铁钩，二话不说，便毫不犹豫地往枯荷心口刺了下去。
一声惨叫，响彻夜空，然后淹没在了喧哗的闹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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