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断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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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黄四礼回老家过春节捡到一个弃儿以来，十年了，任囂城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盖起了许多高楼大厦。敦和路的黄四礼还在坚守着他的老本行——开废品收购站，他的店铺还是十年前老样子，因此显得十分破旧，住的房间里，已经不见了奶瓶，但袜子还是到处乱丢。从挂着书包和校服来看，黄豆豆和黄瓜瓜已经不再是婴儿了。&1t;/p>
黄四礼每天拉开店铺卷闸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对面的窝棚前，用脚踢那扇摇摇欲坠的门。&1t;/p>
咣咣咣，震的石棉瓦搭成的墙壁快要塌下来。&1t;/p>
“起来，起来！”黄四礼踢着门喊。&1t;/p>
蜂鸟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他感觉自己刚刚睡着，天气太热了，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 蜂鸟躺在床上就像躺在蒸笼里。&1t;/p>
刚迷瞪了一会儿，养父就嚷嚷起来，“快点起来！”&1t;/p>
蜂鸟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眼睛，然后抓抓胳膊上的几个大包。这是两只蚊子亲吻的结果，它们已经被蜂鸟的鲜血撑的飞不动了，蜂鸟轻而易举捉住用自己鲜血养的肥肥的大蚊子，弄了一手血。因为他用的是黄瓜瓜不用的烂蚊帐，尽管他用胶纸粘住了破洞，但也不知道蚊子是怎么钻进来的，每天起床就能看见几个喝的饱饱的蚊子，飞都飞不动。&1t;/p>
蜂鸟找鞋子，惊的一只蟑螂逃到床下去了。蜂鸟还没有站起来，房间的门一下子就被拉开，和蜂鸟住在一起的工人火气十足冲到门口，“老板，热的真没法过了，要么换个宿舍，要么装空调。”&1t;/p>
“哼，你看看这个房子哪里可以装空调？”黄四礼冷笑。&1t;/p>
“没有空调，老子不干了！”工人朝着门上踢了一脚，回到窝棚拿行李！&1t;/p>
一进入夏天，这个工人就给黄四礼说过好多次，窝棚没办法住人，蚊子蟑螂横行不说，还热的受不了，任嚣城的太阳能把床下的地板炙烤的烫脚。但是黄思了礼为了省钱，就是不顾蜂鸟和工人的感受。&1t;/p>
“你，你，你，”黄四礼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不要工资了吗？”&1t;/p>
“留着给你自己买纸钱！”工人拿起行李头也不回走掉了。&1t;/p>
蜂鸟羡慕地看着工人走远。&1t;/p>
“看什么看，干活去！”黄四礼火药味十足。&1t;/p>
“可是，可他说的没错，”蜂鸟也受不了这样的窝棚，“热的睡不着。”&1t;/p>
黄四礼瞪着蜂鸟。&1t;/p>
“不信你可以睡一夜试试！”蜂鸟小心翼翼地说。&1t;/p>
“我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帮助别人．．．．．．黄四礼脱掉鞋子要揍蜂鸟。&1t;/p>
蜂鸟马上朝着店里跑去。&1t;/p>
蜂鸟受够了这个窝棚，但是工人能走，蜂鸟却不能，这是他的家。黄四礼是他爸爸。&1t;/p>
准确地说，是他的养父。黄四礼并不愿意当蜂鸟的爸爸。当年，有多子多孙观念的黄德福老先生以死相逼。黄四礼无奈之下，只得收养了蜂鸟。这让他后悔不已，当蜂鸟到了上学的年龄，他现并不是多一副碗筷那么简单，他还要多出一份学费。对于吝啬的黄四礼来说，简直要了他的命。&1t;/p>
自从蜂鸟开始上学，他们就把蜂鸟当一只满地打滚的狗来对待。郑绣云说，不用花钱让狗去读书，可是他们要给蜂鸟交学费。蜂鸟不能挣来一分钱，在他们眼里， 蜂鸟连狗都不如。&1t;/p>
蜂鸟跑到店里，确实比窝棚凉爽了许多。蜂鸟揉揉眼睛，到黄四礼住的地方找水洗脸。&1t;/p>
黄四礼一家住在二楼一套三房两厅的房子里，蜂鸟本来可以跟黄瓜瓜同住一个房间。黄瓜瓜嫌弃蜂鸟肮脏不让住。&1t;/p>
蜂鸟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这与他的生活有关，他的小窝棚床头床尾堆满了黄四礼收购回来的废旧物品，那些旧物时常往他的床上掉。他的衣服从来都是堆在床顶上，因为没有衣柜。蜂鸟从小到大穿的都是黄瓜瓜淘汰下来的旧衣服，黄瓜瓜又高有胖，而蜂鸟有小又瘦，衣服及其不合身，他又常常帮助黄四礼搬东西，整理废旧物品，因此弄得衣服脏兮兮。&1t;/p>
蜂鸟来到二楼，就听见黄瓜瓜喊老妈帮他找裤子。郑绣云把锅铲塞到蜂鸟手里，就帮黄瓜瓜找衣服去了。&1t;/p>
黄四礼踢踏着拖鞋路过厨房门口。蜂鸟按照郑绣云吩咐正在煎鸡蛋，油烟呛得他打了一个喷嚏。&1t;/p>
“你竟敢对着锅打喷嚏！”黄四礼吼起来。这就是他平时对蜂鸟说话的方式，基本用吼。&1t;/p>
蜂鸟赶紧跑出厨房，他还想再打一个，可是站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有打出来。&1t;/p>
养母闻到了烧糊的味道，就大骂蜂鸟是存心气她，这点小事都干不好。黄豆豆刚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乱草一样的头，揉着眼屎，跟来看热闹。看老妈教训蜂鸟是她最喜欢的一项娱乐。黄豆豆长得很像黄四礼，又高又壮，银盆一样的大脸上，一双如豆子般的小眼睛。郑绣云说女儿长得有福相，蜂鸟认为她长得有猪相。&1t;/p>
半小时后，早餐做好，蜂鸟盛出煎鸡蛋端到桌上，然后又端来榨菜稀饭、油条包子。黄四礼夫妇和黄豆豆坐下，餐桌旁还空着一个位置，蜂鸟站在旁边端起一碗米粥，正想拿油条，黄瓜瓜一屁股坐在空位置上，手伸向油条。&1t;/p>
黄瓜瓜是黄四礼的亲生儿子，名叫黄瓜瓜，可是除了皮肤，其他地方一点都不像黄瓜。竖着看，高度不够，横着看，宽度过多，倒是像个大冬瓜。他总是欺负蜂鸟，蜂鸟倒霉的时候通常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1t;/p>
蜂鸟看到黄瓜瓜也要油条，改拿包子。但是，黄瓜瓜又把筷子伸到包子上，蜂鸟看了黄瓜瓜一眼，他正得意洋洋。蜂鸟抓起一根油条就走。&1t;/p>
“啊，我要吃油条！”&1t;/p>
“不是还有吗？”黄四礼说。&1t;/p>
“我要吃蜂鸟那个！”&1t;/p>
“蜂鸟，给他！”&1t;/p>
蜂鸟假装没有听见，下楼去了。他一向都是和店铺里的工人一起吃饭，如今只剩下蜂鸟一个人。&1t;/p>
蜂鸟准备开吃，就看见房东过来，通知黄四礼要拆除窝棚，挖掘机已经开过来了，蜂鸟只得放下早餐去收拾东西。就在他搬出所有物品，提着书包和两件破衣服回到店铺里的时候，看见黄四礼和房东在吵架。&1t;/p>
两个人就窝棚的赔偿问题吵得不可开交。黄四礼要房东赔偿五千，房东只愿意出三千，蜂鸟知道黄四礼用了两千多元搭起的窝棚。&1t;/p>
蜂鸟提着书包回到店铺里。&1t;/p>
“净拿些没用的东西！”黄四礼不满道。&1t;/p>
“这是书包。”蜂鸟把书包扔在长凳上，准备吃早餐。&1t;/p>
“你不用上学了！”黄四礼说。&1t;/p>
“什么？”房东和蜂鸟同时问。&1t;/p>
房东似乎比蜂鸟还激动，她是一个中年妇女，任嚣城本地人，黄四礼背地里叫她区三多。说她房多，钱多，肉多。她有两栋房子自己住一栋，相邻的一楼门面房租给了黄四礼，因此成了他的房东。&1t;/p>
她钱多不多是没有人看见的，肉多是有目共睹的。水桶腰身小短腿，说话声音嗓门大，还性格泼辣，因为是街道居委会主任，整天管些乱七八糟的小事。郑绣云在背后说她看不住自己老公。她和丈夫离婚，与女儿冼婷婷一起生活。&1t;/p>
她出现在黄四礼门口，不是来收租，就是管这管那的，黄四礼烦不胜烦。如果不是她家房租便宜，早搬走了。&1t;/p>
“刚看见你家工人走了，是不是让这孩子辍学给你干活？”房东讲话单刀直入。&1t;/p>
“不是，”黄四礼狡辩，“因为他没有学籍。”&1t;/p>
放暑假前两个月，学校就已经通知黄四礼给蜂鸟办理学籍。升入中学读书是需要学籍的。但是，办理学籍需要户口和相关身份证明。黄四礼帮他去办身份证的时候，人家要出生证明。&1t;/p>
大家都知道蜂鸟是路边捡来的，去哪儿弄出生证明？有人告诉黄四礼，如果是捡来的，要有收养证明。&1t;/p>
黄四礼真不耐烦了，乱坟地里捡来的孩子，找哪个鬼开收养证明？就索性不管他了，爱咋地咋地，啥也不跟他办了。&1t;/p>
所以蜂鸟至今还是黑户，没有任何身份证明。&1t;/p>
现在放暑假，蜂鸟也小学毕业了。不让他读初中，不但省得麻烦办学籍，还可以省下学费。在店里替代那个工人干活，又可以省下工资，黄四礼多么会精打细算啊。&1t;/p>
“天地良心啊，黄死礼，这么小，你就不让他上学。”房东说话有浓重的任嚣城口音，常常四和死不分。黄四礼到了她口中就成了黄死礼。&1t;/p>
“我自己的孩子，我想怎么养就怎么养，你管不着！”黄四礼把一捆纸皮扔进店铺里。&1t;/p>
“你非法使用童工，警察可以管的。”房东大嗓门，说话像吵架，吸引几个过路的人回头看。&1t;/p>
“区三多，你多管闲事还不够啊，还让警察来管？”郑绣云语言带刺，房东名叫区显妹，可是郑绣云给她起了绰号——区三多，还当着她的面这样说。&1t;/p>
“虽然不是亲生，做人要摸摸良心！”房东一手叉着腰，一手拍自己的心窝。&1t;/p>
“已经让他读小学，认识几个字就好了，还想怎样？”黄四礼狠狠踢了一脚纸皮。&1t;/p>
“懒得跟你讲，那窝棚我多给你五百块，你让他读书。”房东非常豪气。&1t;/p>
“别说五百，”黄四礼气势汹汹，“五千都没用，我办不来那些证件！”&1t;/p>
“你去跑了吗？你去问了吗？”房东吐沫横飞，“人家都能办来，你为什么不能，多跑一些路，能累死你吗？”&1t;/p>
“办学籍需要身份证，办身份证需要出生证，”黄四礼指着蜂鸟，“他是乱坟地里捡来的，不知他多大，什么时候出生，姓甚名谁，怎么办出生证？嗯，你说？”&1t;/p>
房东答不上来了。&1t;/p>
黄四礼得理不饶人，“站着说话不腰疼，”黄四礼指着房东，“你觉得容易你帮他办啊？”&1t;/p>
“什么资料都不给我，我怎么帮忙？”两个人几乎把吐沫喷到对方脸上。&1t;/p>
“怎么给你，他什么都没有，连个签字盖章的指纹都没有。”黄四礼吼道。&1t;/p>
蜂鸟确实没有指纹，十个手指上都没有纹路。而且他的手心也很特别，整个手掌心只有一条很深的掌纹。两个手都是这样的。&1t;/p>
如果深究起来，蜂鸟的手确实与众不同，他天生是个左撇子，用左手做事，左手写字，遭到黄四礼一家的嘲笑。&1t;/p>
他们嘲笑蜂鸟算是二等残废，还猜测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掌纹，父母才把他抛弃的。蜂鸟不相信就因为这个掌纹，他就成了弃儿。&1t;/p>
郑绣云坚称这个掌纹是“克人”的，说不定他生身父母被克死了，所以他才会被抛弃。&1t;/p>
蜂鸟不明白“克人”是什么意思，他在废品堆里捡到一本破书，是郑绣云买来的一本《流年运程》。黄四礼夫妇笃信风水和运气。她常常在春节前后买来这类型的书籍来推算他们的运气如何。&1t;/p>
蜂鸟翻了翻，还是没弄明白“克人”是什么意思。但似乎不是好东西，相书上说他这样的掌纹是十分不好的，会给生养他的人带来霉运。&1t;/p>
蜂鸟不这么认为，一个掌纹，怎么能把人克死呢？&1t;/p>
但郑绣云有时候也会猜测蜂鸟是某个不要脸的女人的私生子，无法见人，才会被丢弃在乱坟地的。&1t;/p>
蜂鸟想，如果是私生子也好啊，说明他还有个母亲。不像现在，连个可供思念的亲人都没有。&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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