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罗门弟子（5）

日月国校帝三年三月。洛水河畔，窑洞前。&1t;/p>

        距离静净上人打制煅奴剑已经过去了整整七百七十八年。&1t;/p>

        皎洁的月光从东南方向跨过洛水河粼粼的水面照进院子里，木桩的影子斜斜地倒向窑洞的门口，在斑驳6离的粉墙上折叠出一段桩头。浓郁的金银花香从树林中一阵阵飘过来，挂在窗棂、木栅和衣衫上，久久不散。&1t;/p>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拂着少年的脸庞，他那浅含忧郁的双眸递送出夜一般的宁静。他面朝东方，白衫迎着月光显得格外清凉。煅奴剑与他的右臂呈一条直线，向右伸出，轻点地面。从他瘦弱的身形和平静的容色看去，没有一丝临战前的气息。&1t;/p>

        老者也是衣着白衫，比少年的白衫要宽大许多。他站东朝西，月光将他的整个面庞都置于阴影之中。他右手反手持剑置于身后，左手捻须静待，微微飘动的长须似乎在告诉少年他已经准备完毕。&1t;/p>

        一阵强风从背后刮来，林子里传来密集的莎莎声。在风摇衣襟的瞬间，少年突然从平地跃起，双脚轻点木桩的顶端，身子骤然再接力腾起两丈多高，同时向东面前出，头朝下身形旋转着直插地面，像是从月宫中直接飞下来一样。煅奴剑冷光闪闪，直指老者的头顶。&1t;/p>

        老者右脚支着地面，左脚向后伸出倒钩住一根木桩，身体下降与地面平齐，并迅向右摆到木桩一线，躲开煅奴剑的锋芒。同时用背在身后的右手，举剑上格。&1t;/p>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击声后，少年一剑刺空，剑尖点地，空翻跳到一丈外站定。&1t;/p>

        老者站起身来，剑交左手，微微点头：“静若灵猫捕鼠，行如蛟龙出水。这正是玄门剑形意相合、势突然的旨要。”&1t;/p>

        少年用平静的语气答道：“可惜我的度不够。”&1t;/p>

        “不是度不够，而是距离太远。”老者用右手向院子西侧指一指少年刚才借力的那根木桩，“从院子西侧向东侧攻击，横跨了整个院落，即便是你腾起再高，那路径也是很远的。攻击力自然要大打折扣。”&1t;/p>

        “使用煅奴剑必须要二者兼顾。既要有玄门剑的形意相合，更要有戚家剑的简捷明快。”老者声如洪钟，在月夜下犹如沉闷的鼓点，“煅奴剑的剑法取法于武当派的太乙玄门剑和武毅先生所创立的戚家剑。玄门剑的形意合、意气合、气神合这六合之妙无需多言，天下剑客莫不艳羡。但就实战而言，我以为戚家剑更胜一筹。武毅先生在《武备志》中总结了九种剑法：跨左击、跨右击、翼左击、逆鳞刺、坦腹刺、双明刺、旋风格、御车格、风头洗。可谓步步简捷，招招制敌。煅奴剑原本就脱胎于苍狼刀，简捷实用是其根本。”&1t;/p>

        ******&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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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走到窑洞前面南而立，右手持剑指向少年，月光投射他的脸上，沟壑中隐现杀机，全然不像刚才那样平静。&1t;/p>

        少年站南面北，离老者只有两个剑身的距离，清晰地看到了老者眼里逼人的气势。但他依然如刚才一般模样，胸无起伏，平静如水，冷对凉风。在他刚刚立好门户时，老者便骤然间起了攻击。&1t;/p>

        老者双脚离地，身体绞成麻花状，像一把白色飞锥旋转着仗剑直刺。人与剑成一道笔直的线，平贴地面，剑锋指向少年的胸口。&1t;/p>

        少年立在原地不动，好像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攻击。短瞬间也没有见到他做何动作。在老者一侧观战的李袢之和李鸿霸，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二人同时出“咦”的一声。&1t;/p>

        只听到“当”和“啪”两记声响，老者与少年互换了位置。老者站南面北，少年站北面南，两人相距不到一个剑身。手里的剑各自向上举起。&1t;/p>

        “剑里夹拳。好！”老者放下剑，微微点点头，脸上现出赞赏的表情，“你先用剑格开我的锋芒，再就势直拳攻击我的面门。好简捷的招式！”&1t;/p>

        “但度还是不够快。”少年有些自责。&1t;/p>

        “你若不是在原地完成这次防护与反击，而是同样急地向我出击，那度可能就不一样了。”老者的声音有些滞重。&1t;/p>

        月光从老者的背后照过来，他的脸庞完全隐没在阴影里，但少年依然可以看出他刚才用掌迎击自己的直拳时所耗散的热量。&1t;/p>

        “剑拳功，永不分。这是习练煅奴剑的基本要求。”老者的气息恢复了平顺，“西家拳和血诀功，是煅奴剑剑法源流的一部分。融进了拳和功，则剑法自然会精进；融合不了，剑法就会变成平常的套路，好看不中用。”&1t;/p>

        ******&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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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老者猛然跳到身后的木桩上，身子倒栽下来，挥剑劈向少年。这一式来得极为迅。少年出剑的度也同样惊人。刹那间叮当声响，星火四溅，两个白衣人一上一下纠斗在一处，从南面木桩斗到西北面，又从西北面战至东南面。像两只在空中竞相追逐的白色羽蝶。&1t;/p>

        李鸿霸和李袢之已经分不出这两个人各自的身形，只能分辨出一大一小两片白衣，交替着上下翻飞。就在二人眼花缭乱之际，那片大的白衣突然像白鹤一样向他们飞来。老者伸手从他们背后的刀架上抓走那把重达四十斤的断魂刀。&1t;/p>

        老者在取刀之前使出了一招抛剑式。那柄剑如离弦之箭直刺少年。少年猝不及防，只得后仰倒地。在他躲过飞剑再次前仰起身时，猛然现断魂刀带着呼啸的风声扑面而来。已经没有任何反击时间，容不得丝毫犹豫，他猛地用剑点击地面，身子拔起，笔直地斜向上飞入空中，衣衫的下摆擦过劈来的断魂刀刀尖。&1t;/p>

        李鸿霸和李袢之在刚刚注意到大片白衣飞离他们的同时，又现一片小的白衣飞过他们的头顶。仰头追寻，不见踪影。&1t;/p>

        老者一刀劈空，强大的惯性将他带出院子，冲到河边的坝子上才以刀点地停了下来。&1t;/p>

        “师父……”李鸿霸和李袢之顾不得寻找那白衣少年，两个人同时向坝子奔去。&1t;/p>

        李鸿霸扶住师父，李袢之去取断魂刀。那刀头竟然入地半尺。&1t;/p>

        三个人转过身来，现李褓之白衣一闪，从窑洞顶上飘然落下。&1t;/p>

        李褓之收起煅奴剑，进屋搬来一把靠椅放在门前。李鸿霸搀扶师父坐下。罗显子气喘吁吁，额头上的汗珠在月色里晶莹闪亮。&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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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显子连续几天与三个弟子做最后的演练，算是出师考核。七十四岁的年纪让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不禁叹道：“岁月不饶人啊！”&1t;/p>

        “师父，我刚才……应该格一下。”李褓之知道，他刚才若是格一下，那断魂刀的力道就不会给师父造成危害。&1t;/p>

        “仁心有余而杀气不足是对阵之大忌。‘蝴蝶翻飞’时，你更多地用‘点’而不是‘刺’，都是出于仁心。”罗显子仍然有些气喘，“为师当年随武毅先生平倭，每一阵都在生死间游走，因而注重杀气与简捷。这或许不太适合你。”&1t;/p>

        “不，师父，是弟子领悟不够。”李褓之深深地认同师父对自己弱点的判断，但也深知自己的性格一时难改。&1t;/p>

        “宝儿，断魂刀乃重器，煅奴剑难以格住它。”罗显子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重，缓和了一下语气，“不过，也有一种说法，叫‘仁者无敌’。或许收敛杀气，自然可以做到取胜于无形。”&1t;/p>

        “师父，弟子觉得这柄剑很适合我。”李褓之说道。&1t;/p>

        “煅奴剑共有三把，一柄原剑，两柄仿剑。祖师所铸原剑长五尺、重十五斤，驯鹿角剑柄，錾狼头铭纹。”罗显子望着李褓之手里的剑，“你手中的这把仿剑长四尺、重十一斤，水鹿角剑柄。还有一把仿剑长三尺五、重九斤，也是水鹿角剑柄。三把剑配的都是黑金木剑鞘。原剑是‘镇寺三宝’之一。为了方便弟子们练习，先师请煅奴的传人打制了两把仿剑。虽说是仿剑，却也都算是长剑、重剑、名剑。”&1t;/p>

        “原剑和另外一柄仿剑现在何处？”李袢之问道。&1t;/p>

        “都在各自的地方。”罗显子没有正面回答，似乎有意回避这个问题。&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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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鸿霸端过来一只矮凳，将细砂壶续满水放到上面。&1t;/p>

        “不管是什么兵器，也不管是什么招式，简单、迅疾、势猛，乃实战三要素。袢之挥刀势猛，鸿霸出枪简捷，宝儿身轻似燕、轻功上乘。”罗显子提起壶轻呷一口，“这三大要素六个字也可以进一步精炼为‘简捷’二字。花式套路害了中土武术，这个教训，武毅先生在《纪效新书》里多有总结，你们日后要用心研读。”&1t;/p>

        “是，师父。”&1t;/p>

        夜色已深，凉风习习，但罗显子谈兴正浓。李褓之进屋取一件青色夹袍披到师父的身上。&1t;/p>

        “断魂刀、雪狼枪、煅奴剑、西家拳和空洞功，合称‘崆峒五绝’。为师习练了六十多年。先师传授我这五项功术，武毅先生又教诲我在实战中进一步精炼。”月亮西移，冷辉照到罗显子的脸上，过往习武的一幕幕场景似乎重现在他的眼前，“不管是长器还是短器，功和拳都是它们的基础。西家拳由红拳三十二式演变而来，器中夹拳是制敌的实用战法。你们日后当勤加练习，融会贯通。”&1t;/p>

        “师父，弟子记下了。”&1t;/p>

        “《血诀》功法只是先师所传三部‘空洞功法’的第一部。第二部是《经诀》，我见先师练过但自己没有习练。第三部是《灵诀》，我没有见过也没有练过……”罗显子顿一顿，语带哀怨，“哎……不说也罢。”&1t;/p>

        “是一部比一部厉害么？”李袢之好奇地瞪大了眼睛。&1t;/p>

        “应该是这样。”罗显子淡淡地说道。&1t;/p>

        罗显子喝了一口茶，从往事中收回思绪，“各种器械都可以依据这三部功法来制订习练的等级。以煅奴剑为例，可分为血送、经通、灵离三部。掌握了血脉输送气力的方法，即可练成‘血送之剑’；掌握了经脉传递能量的诀窍，即可练成‘经通之剑’；若是掌握了灵肉分离之术，则……”&1t;/p>

        罗显子不再说下去。&1t;/p>

        李袢之听得入迷，蹲坐在地上，往罗显子身边越靠越近，把手扶在师父的腿上，急切地问道：“师父，那刀哩？”&1t;/p>

        “刀也如此。可分为血劈、经达、灵离三部。刀、枪、剑三器之中，为师在刀上用功较多。随武毅先生征战十年，刀是我的主要器械。练好血诀功，那‘血劈之刀’便可令敌人闻风丧胆。‘一刀二绝三势’，正是‘血劈之刀’的精髓。为师将断魂刀传授与你，正是看中了你临阵时的那股子气势。”罗显子拍拍李袢之的肩头，“不过，‘血劈之刀’过于凶猛，只可以用来杀敌，绝不可肆意逞强、乱杀无辜。”&1t;/p>

        李袢之似有所悟地点点头。&1t;/p>

        李鸿霸问道：“师父，那我们现在练的就是第一部了？”&1t;/p>

        “你们三人都还在练习第一部。分别是血送之剑、血劈之刀、血通之枪。”罗显子微微一笑，点点头，“练好了这一部，武功也算是精进了。我至今也只是练习第一部。”&1t;/p>

        “师父，那第二部要具备什么条件才可以练呢？”李鸿霸问道。&1t;/p>

        “这要看自身的基础，更要看机缘巧合。为师此生自然是无缘了。”&1t;/p>

        “要是无缘习练第二部和第三部，能够见识一下也好。”李袢之遗憾而又期待地说道。&1t;/p>

        “你们是否有机会见识，也要看机缘巧合。”罗显子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夜空，“那两部功法或许还有人在练，也或许已不存在……”&1t;/p>

        “五年来，你们不仅仅是跟着我学，也创新了许多我此前未曾见到的妙法。”罗显子收回目光，“你们走后，我将把它们整理成文案，既是我们师徒共同进步的心得，也算是一种纪念。”&1t;/p>

        “师父……”三个人听出了罗显子话中的意思。&1t;/p>

        罗显子站起身来，“为师能够传授给你们的也就是这些了。”&1t;/p>

        三个人泪流满面，齐齐跪下，“多谢师父！”&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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