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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山雨欲来 一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面庞隐在阴影中,远远的站在枯树下,见崔玉荣走过来轻轻一笑,“你要如何报答我?”

        崔玉荣将手中的一小块玉珏抛了过去,“还有两块在云天宗和苍极宗,你自己想办法吧。”

        披着斗篷的人把玩着残缺的玉珏,沉吟了片刻,“青虚宗的东西,你是怎么拿到的。”

        “你不用管。”

        那人又是轻笑,声如银铃悦耳。

        崔玉荣道,“我要鬼祖之魂,你要他们不得好死,我们大可以联手合作,事成之后你做你的魔君,我做我的鬼王,皆大欢喜。”

        “和野心勃勃欺师灭祖的人合作,恕在下得再三考虑,因为在下听说过一个词,叫作卸磨杀驴。”

        百草堂。

        蒋谦将小纸包系好,递给了面前的老妇人,叮嘱道,“煎浓汤,一日两次,早晚服就好。”

        老妇人哎哎的应着,从袖袋里掏了块碎银。

        蒋谦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家梦鳞吵着想吃您做的饼,还得劳烦张婶晚上多摊几张。”

        “谦儿啊...我知道你是可怜我们...可是总这样,老身心里惭愧啊。”

        蒋谦笑的和煦,“哪的话,我们一大家子人天天上您那蹭饭,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张婶见他态度坚决,低低的叹了口气,收回银子自言自语的抱怨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家家户户吵嘴打架,晚上总也睡不好。”

        送走张婶,蒋谦的眉头缓缓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侧头看向门外,一副心思惴惴的模样。

        他这几日总觉得不太对劲,又抓不到头绪究竟是哪里不对。

        最近跌打伤药格外畅销,整个延陵城日日鸡飞狗跳。

        关上门,自个儿家里人一言不合拽衣裳扯头打个你死我活。

        打开门,走在街上不小心碰到肩踩到脚,甚至谁多看谁一眼都能引一场狂暴的拳脚相拼。

        每个人都戾气十足,炮仗似的一点就爆。

        他一拉小屉,跌打酒果然又卖空了。

        春日的阳光透过门口的老树洒下一片斑驳,一张单薄清秀的脸突然闯进视线。

        那双眼睛生的细致漂亮,斜映着日光明澈透亮,见到蒋谦时讶异的瞪大了些,随后又弯成月牙。

        来人娇柔一笑,露出嘴角的小梨涡,“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蒋谦依稀记得他的名字,微微颔,“兮照公子。”

        兮照笑的灿然,“没想到来延陵还能遇到你。”

        蒋谦道,“兮照公子可是身体有恙?”

        兮照点点头,“似乎是着了凉,嗓子不太舒服。”

        “春日气候变化无常,你衣衫单薄,易得风寒,喝些麻黄汤就好。”

        “那便有劳公子…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蒋谦。”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蒋公子人如其名。”

        “过誉了。”

        兮照见他虽然一直笑容得体,却分明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也不再自讨没趣,拿着药谢过之后便告辞了。

        蒋谦又重新倚回柜台上,瞅着面前的小陶盆神游八方。

        这陶盆是将妄亲手做的,粗糙到…用6杨成的话来说,可能是他用屁崩出来的。

        盆身是拳头那么大个小猪脸,耳朵一个高一个低,鼻歪眼斜,头顶一捧土,种着棵刚芽的大蒜。

        这是将三少爷种活的第一棵菜,说什么也要送给蒋谦作纪念。

        说是…见蒜如面。

        蒋谦忍不住微微一笑,伸手去拨了拨鼻孔都不一般大的猪鼻子。

        就在这时,门口/爆出一阵尖锐的惊呼。

        “要出人命了!蒋小郎中在吗!”

        蒋谦还没来得及迎出去,那妇人已经踏着小碎步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当不当正不正的一头撞在他胸口。

        蒋谦揉着心口暗叹,别看这个头不大,冲劲到猛。

        簪红戴绿的妇人哭的脸花成一团,撕心裂肺的嚎道,“我家相公快要死了!”

        蒋谦二话不说拎起小药箱随她出了门,一边走一边询问着究竟怎么回事,可那妇人心急火燎连哭带嚎的也说不出个名堂。

        快到门口时,蒋谦才云里雾里的明白了个大概。

        她相公是油铺的老板蒋孝明,蒋谦和他非但认识,还勉强算得上有些渊源,往上倒个十八辈子算是本家。

        那蒋老板生的膀大腰圆,浑身白花花的肥肉,也不知是不爱洗脸还是怎么的,总是油光满面,一看就是个卖油的。

        前些日子他身上突然长了个褥疮,虽说他懒是懒点吧,到也未曾久卧到长疮的地步,那体格子更谈不上什么气血不足营养不良,按理说怎么也不会得这种病。

        一开始他们夫妻俩也没太当回事,只随便抹了些草药,睡觉时侧着身子避开些也就得了。

        谁知这褥疮越生越大,皮肤成片的溃烂流脓,蒋孝明也是日渐消瘦,一身五花肥膘眼看着瘪了下去,人更是命悬一线。

        蒋谦随着蒋吴氏穿过油铺进了内堂,无意间瞟到了案台,上面供奉着的应该是尊财神,只是现在用红纸盖了起来,看不太清。

        他心里有疑,难道是他们家中刚有人去世?

        可是看这蒋吴氏的穿着打扮,怎么也不像在带孝。

        推门走进卧房,扑面而来的腐朽气息夹杂着骚臭味。

        即使此时屋外阳光正好,屋子里却根本是两个世界,死气沉沉。

        床榻上的那滩人…如果不说是蒋孝明,蒋谦是万万认不出来的。

        他在腐烂,整个人都在腐烂。

        他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或许是因为曾经太胖,如今骤然瘪了下去,被撑开的皮像烂布袋子一般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蒋孝明瞪圆了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屋顶,呼吸声粗重而破碎,已然是垂死之人的挣扎。

        自蒋谦回来之后与他还不曾见过面,原因很简单,蒋孝明就是当年带头张罗着要杀他的人。

        说心里不恨是不可能的,却也感谢他带自己头一次看透了人情冷暖。

        不怨不恨,医者父母心,蒋谦绝对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

        他闷不作声的坐在了床边,明明忍受着刺鼻的气味却面不改色,打开药箱取出脉枕,在捏起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腕时眉头一锁,心知这脉怕是号不成了。

        因为他的手腕也烂透了。

        蒋谦也不嫌那黑黑红红流着黄脓的伤口恶心,轻手轻脚的掀开了蒋孝明的衣襟。

        果不其然,几乎浑身遍布褥疮,没有一块好肉。

        蒋谦直起身子,回逼视蒋吴氏,“普通的褥疮不会长得这样密集,更何况他也不曾长期卧床…我有个疑问需要蒋夫人告知。”

        蒋吴氏手里绞着小帕子,低头紧巴着一张脸,“你问。”

        “蒋阿公,他是不是刚刚过世?”

        “是。”

        “因何过世?”

        “老头子吗…岁数大了,生病了。”

        “为何不曾见你来拿药?”

        蒋吴氏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低头绞帕子绞的更快了些。

        “既然长者去世,便是喜丧,为何不曾出殡?前堂财神爷上还覆了红纸,只怕是因为还未出孝期吧?服丧时你为何穿的如此鲜艳?”

        蒋谦依旧温声细语,却是十足的咄咄逼人。

        “蒋阿公到底是怎么去世的我来替你答,因为他前些年因为挑水摔断了腿,日积月累的卧床,你们嫌他是负担,所以放任他自生自灭…这一身褥疮,姑且也能算是报应。”

        蒋吴氏怔怔的看着蒋谦,好半天才恍然大悟一般,身子一瘫坐在了地上直蹬腿,放声哀嚎。

        “老不死的东西!死了还要祸害我们!这事怨得我们吗?他老那么吊着一口气,我天天什么都做不得,只能伺候他!擦屎擦尿日复一日!每次给他擦完身子我都好几天吃不下东西!”

        “这就是你的理由?”蒋谦冷笑,转身望向因为激动而不停抽搐的蒋孝明,“姑且算她只是个不孝的儿媳,那你呢?他是生你养你的亲爹,你也狠得下心?”

        蒋孝明说不出话来,嗓子里着呼噜呼噜的奇怪声音。

        蒋吴氏形如癫狂的念叨着,“我可以去找术士驱鬼!我可以去请大仙保佑,只要把那个老不死的赶走就好了…孝明不能死,我们孤儿寡母的还要靠他养活…我们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孝明你别怕…”

        蒋谦心里泛出一丝厌恶,闭上眼睛退了半步,撞进了身后之人的怀里。

        一只微凉的手覆上面庞,替他揉了揉额角。

        “你怎么来了?”

        “看你半天没回来,担心。”

        蒋谦只觉得隐隐有些昏沉,也不避嫌,斜斜的倚在将妄怀里,心安了大半,“你看看这里,是不是有鬼怪作乱?”

        将妄只顾着低头瞧蒋谦,想也没想道,“不是。”

        蒋谦诧异抬头,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那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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