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对谈恋爱不感兴趣。
“小寻，你刚才怎么盯着他这么久啊？认识的吗？”
于寻摇了摇头，帮她把洗干净的碗筷放进消毒柜，“丛叔什么时候能把野蒜弄到啊？”
“不知道，他非说要自己去挖，你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动身，鬼知道要弄到多晚！”
“乱说什么呢老太婆！”
于寻抬起了头，看见丛叔还戴着墨镜，一手把锄头靠在墙边，一手脱下了布鞋；“野蒜挖回来了，你看看行不行；客人什么时候来？”
邱姨把他的筐拎起来，准备到后面把泥洗干净，“死老头子，整天带着你那什么破墨镜，不伦不类！”
于寻探头看了眼野蒜——蒜茎瘦嫩而白净，叶子苍翠，带着泥的蒜头个头正足，有一个饺子皮的剂子这么大。“野蒜品质很不错！今晚客人就来，所以还要麻烦您去买一大棵圆白菜，要那种北方冬天放在窖子里的、口感脆甜的。”
丛叔蹲在长满青苔的砖堆旁用力搓手洗泥巴：“小寻啊，你怎么还是这么客气啊！”
于寻帮邱姨洗着蒜苗，只是低头笑了笑。
水光粼粼，蒜苗青翠，蒜头白净；在光下提起来就像一块打了绦子的美玉，有种灵动的圣洁感。
丛叔点了根烟，“行吧，我尽量；但我得说，这个时候没有好白菜，客人吃了味不对别怪我。”
“没关系，有野蒜就很好了。”
丛叔朝偏西的日头吐了一口烟圈，准确无误地罩住了太阳，“这次的客人是谁啊？”
邱姨把泥水泼在花圃里，“好像是个教语文的男老师吧，比你小几岁。”
“竟然比我小？最近我们店里可一直进的都是老大爷老太太啊！”
于寻眨了眨眼，“今天中午那个，不算老吧？”
邱姨闻言大笑：“他？！是不老啊！老头子，你是不是糊涂了？”
丛叔努努嘴：“他是不小，但很老成，也有少年心性。”
“这有什么用，我跟你讲……”
于寻突然直起身，“我去发面。”
“诶？小寻？……”
邱姨把一菜篮的野蒜递给她，于寻却无动于衷，自顾自地走进厨房了。
“这孩子……”
于寻一手撑住了冰箱的柜门，喘了一口气，转头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唇色苍白，瞳孔放大，泛棕的发梢沾了水珠，像打着绦子的玉蒜。
她伸手拿起剪子咔擦剪掉了发梢，抬头死死盯着那个狼狈可笑的自己。
“呼……呼……”
“呼……呼……”
黑暗中，一个女孩在无穷无尽的筒子楼间穿梭奔跑，行将就木的灯光像夏末的萤火，永远照不亮脚下的路和身后的脚步。
无论她奔跑得多么奋力，那恶魔般的脚步仍然远远近近地缀在身后，然后，下一秒，他的手就能覆上她的眼睛。
“啊——”
……
“小寻，没事吧？”
于寻瞬间回神，看清了眼前的面粉，轻轻清了清嗓子，朝窗外的邱姨答道，“没事，您去忙您的吧。”
“客人他能不能吃酸的啊？”
“可以，他说他喜欢山西陈醋。”
“好嘞！”
于寻把碗中的面粉用筷子搅成絮状，然后在白毛巾上抹了抹手，用手揉了揉面团，把它从散棉花揉成了一个表面有点糙的面团。
她将面团举到眼前，抬手在这个糙面团上戳了两个洞。
-
“有眼无珠。”
她突然笑了声，又把它揉成了糙土豆，在盆上蒙了保鲜膜。
-
“死心眼。”
荀彧眠窝在实验室里，突然惊天动地地打了两个喷嚏。
正在电话里和女朋友腻腻歪歪的搭档抽空关怀了一下，“哟，感冒啦？我就说，你该找个女朋友什么的，天天这样，迟早会被憋出病来！”
荀彧眠拗了个和善的表情，“谢谢，我对谈恋爱不感兴趣。”
“真的吗？”搭档挂了电话，八卦地盯着他。
“真的。”荀彧眠满头黑线，左手还拿着层析液。
“哥们，你再这么口嫌体也不正直，你就真的没有机会了。”搭档遗憾地说了一句，“得了，今天还要把这叶片的成分含量解析出来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搞完。”
荀彧眠“嗯”了一声，无意间看见了窗外热情绚烂的火烧云。
书上说，“天上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彤彤的，好像是天空着了火。”【1】
“胡先生，饺子已经煮好了！”
邱姨大嗓门地喊着门口那个穿着中山装、提着公文包的男人，手里端着热腾腾的饺子。
“诶！好！……于小姐？”
于寻洗过了澡，穿了一袭宝蓝色的长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长裙的裙角有海浪似的波光粼粼，蹭到了她的木屐。
她从厅里转了出来，微笑着说：“胡先生，我带您去包间。”
荀彧眠提着一袋馒头，边走边啃；绕过花墙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突然解下了胸口的铭牌，然后抱着馒头快速飞掠过了马路。
“卧槽这谁？！”“横穿马路不怕撞死啊！”……
荀彧眠跑到对面，歉意地弯了弯腰：“抱歉啊，抱歉啊……”
马路上的车队继续时走时停地向前挪动，突然荀彧眠被抓住了肩。
“谁？！”
荀彧眠用手想掰开身后人的手，却感觉这人的手稳如铁铸，根本不能挪动分毫。
他皱眉向后一看，发现是一个劲瘦高大的中老年男子，他嘴里还叼着烟，“小子，干什么啊？”
荀彧眠正想冷笑反讽，却借着夜色看清了男子身上的黑色长衫，“你是……中午在这拉二胡的……？”
男子松开了他的肩，拿下烟，往垃圾桶抖了抖烟灰，“国家栋梁啊，就吃这个？”
荀彧眠手里还拿着半个馒头，“没事，挺好吃的。”
“走，给你吃顿热乎的。”
荀彧眠把硬掉的半个馒头塞进口里，嚼巴几下咽了下去：“谢谢大叔！大叔怎么称呼？”
“丛叔。”
丛叔哼着曲儿，带荀彧眠进了花圃的时候，见到胡先生和于寻正在前厅。
“谢谢于小姐，我终于吃到母亲的饺子了。”
于寻偏了偏头，笑道：“吃得开心就好！谢谢款待！”
胡先生也笑了：“谢谢款待！”
丛叔咬着烟，朝胡先生点头致意：“欢迎下次再来！”
“会的！”
荀彧眠有些怔怔地看着桂花树下穿着蓝色长裙的于寻，那偏头的一笑就像住在他心里一样挥之不去——像是春日里第一朵绽放的迎春，像是夏天的冰棒，还像秋季长满红枫的河岸，抑或是冬日里堆的小雪人。
于寻也看见了他，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大学士，又来讲课啊？”
【作者题外话】：【1】萧红的《火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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