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将歇（1）
程烨一言不发地跟在颜夜后边，从别人那里听说立夏的病情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她的情况又是另一回事。程烨想起自己刚进刑警队时，一个老前辈的叮嘱：“做警察，特别是刑警，目之所见耳之所闻的尽是些充满黑暗、罪恶的东西，所以一定要学会让自己抽离。”自己在这方面一直做得很失败，不然也不会到要辞职的地步。
程烨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现在的自己，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颜夜默默地走着，身后程烨的脚步声比以往都要沉重，让她心生悯然。颜夜决定，眼前这项工作完成后就简单地安慰一下程烨，于是她开始搜肠刮肚地组织起语言来。
然而老天似乎并不打算给颜夜这个时间，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喧哗声，细听好像是“抓住他”，紧接着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一道身影“嗖”的冲了出来，朝着他们狂奔而来。
颜夜瞧着这个身影好像有点眼熟，眯眼打算细看一下，身后的程烨却早已一个健步越过她，迅速赶到狂奔地黑影旁边，一手抓住了那人的肩膀，将他狠狠地顶向墙壁。
整个过程不超过3秒，其反应之灵敏，动作之利落，让颜夜叹为观止，同时她也再次感受到，程烨，是个如假包换的警察。就算他平时温文尔雅，就算他经常在受害者身上投入了过多的情感，就算他刚才还在黯然神伤，但当状况出现，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把危险拦在自己身前。
此刻，颜夜对程烨只有油然而生的敬佩。
她快步走上前，就见程烨一脸冷酷地拽着一个黑衣少年的领子，少年则不停地挣扎。
“颜昊？”
少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停止了挣扎，程烨诧异地看向颜夜：“你认识他？”
颜夜脸色一冷，望向少年，少年则别扭地别过头，坚持不和颜夜做眼神接触。
程烨嗅到了这微妙的意味，稍稍松开了钳制着黑衣少年的手。
这时，一个脸色憔悴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
“误会，都是误会，这孩子是我带来的，他是我女儿的同学！”
半小时后，隔离病房楼层的等待区。
程烨站在硕大的落地窗前，隔离病区在整栋楼的最高层，这里视野很好，可以俯瞰大半个市区。
他身后，气氛就没那么悠闲了，颜夜坐在桌前，瞪着她对面一直低头不语的弟弟。
刚才从程烨手下“解救”颜昊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小秋的爸爸。
时间倒回到几个小时前，小秋的爸爸载着“满脸痛苦”的颜昊一路疾驰，最终在停在了医院门口。
小秋爸爸下了车，发现颜昊也自己打开车门下来了，赶紧关心地问道：“颜昊，你怎么自己下来了，用不用我扶着你？”
此时的颜昊哪还是刚才满脸痛苦的样子，只见他神采奕奕地说：“我刚才就觉得不疼了，谢谢叔叔！叔叔您快忙您的去吧！”
此刻的他和之前虚弱痛苦的样子判若两人，以至于小秋爸爸蒙了一下，才含含糊糊地说：“啊？哦哦，你真的没事了吗？”
颜昊无比乖巧地点点头，“嗯，真的没事了叔叔，您快走哦不是，您快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小秋爸爸不放心地在颜昊身上扫视了两圈，确认他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后，这才急匆匆地走了。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的个人终端账号已经被一个陌生的账号入侵，数据正源源不断地传到另一个个人终端里。
颜昊目送着小秋爸爸匆匆离去的背影，眼中精光一闪，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调阅出“实时位置”功能。
他盯着屏幕中代表人物的小红点，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走向医院停车场的电梯。
小秋爸爸乘着电梯来到隔离病区，他打开个人终端，找到自己的陪护证以备通过安检，然后将带来的手提包交给一名护士。
接着，他摘下全身上下的金属物品，走到一个两米多高的白色机器下，随即一道柔和的光将他全身笼罩，不到十秒的时间，就完成了一个人的全身消毒。
这时，护士也完成了对包中物品的消毒程序，将手提包还给小秋爸爸，领着他走向小秋的病房。
在他们二人的背后，电梯门开了，颜昊探出头，紧张地左右扫视，发现四下无人，这才溜出电梯。
他抬头看看走廊上方的指示牌，“隔离病区请勿靠近”八个大字在昏黄的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小秋的爸爸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小秋……
颜昊使劲甩了甩头，不愿再想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前方是一道透明的门，颜昊观察了一下，大门右侧有个扫描仪，应该是需要扫描证件、指纹一类的才能打开这扇门。
他再次打开个人终端，在从小秋爸爸那里复制来的数据仔细翻找，果然发现了一个电子“陪护证”。
“就你了”，颜昊喃喃自语道。他调出陪护证，走到大门前，往仪器上一扫。
“嘀——”，仪器通过了验证，大门无声地自动向两边分开。
颜昊心中暗喜，运气不错！不过他马上又开始犯难，自己接下来该往哪走呢？
还没等他想好，一个护士恰好在此时走出了病房，她一眼就看见了徘徊不定的颜昊，惊奇地问：“我看着你面生，你是怎么进来的？”
颜昊心中大喊不妙，嘴上还是若无其事的说：“我是来看看我妹妹的。”
护士一眯眼：“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许清秋。”
护士脸色一肃：“瞎说，许清秋是独生子女！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混进来的，快说！”
颜昊眼瞅着无法蒙混过关了，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转身就跑。
他这一跑，反而让护士更加怀疑，她二话不说，按响了警报器。
顿时，这个楼层警铃声大作。
小秋爸爸也听到了警报器的声音，他好奇地走出病房，正巧瞥见了一闪而过的颜昊仓皇逃窜的背影。
这……好像是刚才和自己一起来的那个少年。
小秋爸爸毕竟是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略一思索，就把前因后果串了个大概，他担心颜昊会出什么状况，就赶紧跟了出去。
于是才有了颜昊被程烨逮住，小秋爸爸急忙来“解救”的一幕。
颜夜看着眼前低头不语的弟弟，生平第一次体会了“血往头上涌”的感觉。
她其实是想冲颜昊发火的，想问他大年初一不好好在家待着，为什么会来医院，为什么会闯进隔离病区，又是怎么弄到隔离病区的出入证的。
然而，颜夜开不了口。老实说，她在害怕。害怕自己开口，颜昊反过来质问自己“关你什么事呢”。
虽然他们是亲姐弟，可是颜夜知道，自己从上大学以后，就刻意与家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对颜昊这个弟弟更谈不上关心。相反颜昊小时候非常喜欢粘着自己，总是跟在身后“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遇到什么事情都爱找颜夜说。等她从国外留学回来，当初那个缠着自己的小男孩早已长成如一棵树般茁壮的少年，儿时的天真开朗早已消失，只留下一个沉默寡言的剪影。
颜夜有些怅然所失，不过那时她也还年轻，繁忙的工作，美好的新婚生活填满了她的时光和精力，她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于是，姐弟俩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开口。
程烨实在受不了他们这样，虽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还是把心一横：“颜博士，”他小心翼翼地唤了颜夜一声，“咱们要不去‘钟摆’坐坐，喝个咖啡？”
颜夜明白他的好意，点点头：“行。”说着，就站起身来，而颜昊还在对面一动不动地坐着。
这姐弟俩真是一样别扭！程烨心里吐槽。不过他还是耐心地对颜昊说：“颜昊同学，一起走吧。”
“不用了，我自己走。”颜昊低着头小声嘟囔着说。
“颜昊！”颜夜的声音像结了冰。
颜昊“腾”的一声站起来，程烨有点胆战心惊，生怕他们姐弟当众掐起来。谁知颜昊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闷闷地跟了过来。
程烨直到把车开上了空荡的大街，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钟摆”应该不营业。颜夜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扫了一眼尴尬的程烨，非常自然地提议道：“已经中午了，我们要不要直接去吃饭？”
程烨感激地看了颜夜一眼，“行啊，我正好也饿了，咱们去老刀那里吧。”颜夜没有异议，至于后排的颜昊，程烨看他没有出声，就当他是默认了。
于是还在酣睡的老刀突然被程烨一个电话从被窝里拖了出来，顶着凌乱无比的头发，骂骂咧咧地来给他们三人开门。不过老刀垮着的脸在看到颜夜的瞬间，就自动化作了一缕春风：“哎呀，颜博士，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你，我真是太幸福了!”
程烨毫不客气地把他往旁边一拨：“让一下，我们得进去。对了，给我们上个喝的，一杯拿铁，一杯意式浓缩，还有一杯……”他拿询问的眼神看向颜昊，颜昊冷漠回答：“我要冰可乐。”
老刀抗议道：“我这儿是餐馆，不是咖啡厅！”
程烨斜了他一眼：“少来，你从意大利扛回来的咖啡机是干什么用的？”
老刀瞬间如被戳破的皮球一样，灰溜溜地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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