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冬天的傍晚来得格外早些，尽管才四点出头，已经隐约有日落西山的态势。

        关知知虽然没法参与白天的集体活动，但她们说好了，就算带上电脑也得一块吃饭。这是吃一顿少一顿的饭，每个人都比往常要更为积极和热情。

        平安里的涮羊肉馆子在排队方面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将近八点她们都没能吃上晚饭。好在关知知来的较迟，她们本也没法开席。而又累又饿林琴夏开始有些小脾气，陆尧主动领着她去附近垫肚子，让许禧继续守着号码牌。

        等位的人皆一副百般聊赖的样子，每个人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都在思考为什么非要吃这顿饭不可。

        许禧正刷着工作群的讯息，突然听到对面的男生惊呼了一声。她抬眼望去，只见对方招手唤来服务员，望着许禧的方向问：“这电视能开么？”

        许禧正好坐在电视下方，与陌生人对视有些别扭，她便低头继续看手机。

        “能，但估计声音听不太清，大堂太吵了。”

        “那麻烦帮我们开一下，看篮球联赛。”

        最近正值联赛常规赛，许禧也是知道这场比赛的。参赛队伍恰好是北京本队，以及胡杨林所在的北部联队。

        服务员麻利地定位至体育频道，在男生的要求下把声音调到最大。尽管大堂嘈杂的程度让解说席成为摆设，但由于许禧的位置离电视较近，她仍旧能逐渐听清解说员的声音。

        她的情绪不自觉地被解说词拿捏着，随着半场来回高频地转换。即便没有看到画面，她也可以听得出，这是一场激烈的比赛。

        店里一时间成了北京本队的主场，四面八方的眼光汇到许禧的方向。当然，关注的并不是她，她只是被卷入了呐喊中。

        她不想再凑热闹，起身准备去外面透气，还没挤出围观的队伍，又迎来部分观众对新轮次的一惊一乍。

        “对方1号是谁呀，怎么故意伤人呢，打球这么脏。”

        “？”许禧停顿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电视画面正对冲撞场景作反复回放。现场的教练、队员和裁判已挤作一团，对于应该怎么判罚，各方显然都有自己的想法。由于听不太清比赛现场的声音，这么看过去，一群人像是在围着裁判在打哑谜。

        她还是能一眼就看到胡杨林。也许是为了避免发生进一步冲突，他被安排先行回到替补席中。尽管他表现得冷静而自持，许禧似乎还是能想象到他正在脑海里骂街。

        她随后侧过头张望，刚才说话的人是个女孩，她的同伴便是刚才要求服务员开电视的男生。男生虽没有直接回复她的话茬，但也随口接了一句：“怎么，你们女孩不都喜欢这类型的么。脏不脏不重要，帅就可以了。”

        许禧本已打算离开，但不知道身体里的哪根神经断了，随即点燃内心数把小火苗，诱导她鬼使神差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打扰一下，1号应该不是故意伤人的。”

        对方和她的同伴也愣住了，半天没接上话来。许禧略有尴尬地挠挠头，干脆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1号打球一向蛮干净，在场上也经常保护对手，你这话说的有点不客观。”

        她停顿了一会，留出空间给对方发言，但看对方仍旧沉默，便又继续补充道：“虽然这球可能会判北联防守犯规。”

        男生算是听出来了，许禧的核心思想就是：你就算说1号打得菜，也不能说1号打得脏。

        针对对家球迷的见解开始互掐是球迷间常有的事，但女孩和她的同伴估计也没想到，自己随口几句嘴炮就能引来1号忠粉的现场反驳，况且这还是在“主场”。

        甚至于，周边还有热心群众补上一句：“确实，胡杨林球技球品还不错的，怎么说也是北联核心了。”

        女孩被呛声后略有些不爽，正准备再辩驳两句，电视里便放出刚才冲撞画面的回放慢镜头，随后裁判判定北部联队防守犯规。由于确实没有发生违体犯规的行为，她也不再继续接话。

        本就是为了和同行男生找话题而随口点评两句，没想到遇上个刺头。

        虽然如此，女孩还是对着同伴阴阳怪气了两句，但声音恰好能让许禧听见：“看个球而已嘛，胡杨林的女粉丝真多。”

        许禧没有再继续对线，而是径直走出饭馆。她忍不住笑了一声，仔细想想，自己还真是有点病。

        胡杨林刚选入联赛时，没成绩的阶段，被人嘲讽只有脸好看，实则绣花枕头；逐渐出成绩后，便被人嘲讽命好，刚好赶上其他队伍因伤病不齐整；因受伤而状态不佳时，还得被人嘲讽意气用事，控制不住情绪。

        为此，她曾申请过若干个账号，对线过无数个职黑，把专业能力和职业素养都用在给胡杨林反黑的道路上。

        回过头看看，这类举动或许有些幼稚和冲动。但当胡杨林一个人在舆论场里周旋时，彼时的许禧，无论如何也想多靠近他一些。

        她正在路边反思着自己的冲动，便看到姗姗来迟的关知知。关知知显得有些沮丧，扑腾一下抱住她，哭诉自己今天真的好命苦。

        许禧哄她：“乖乖，一会咱们关机，然后喝醉，保证谁都找不到。”

        没成想关知知的情绪更收不住了，竟真的抹起眼泪。许禧知道她是在工作中受了挫折，便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没有主动询问原因。

        关知知虽然已经确定留用，但工作的并不是特别开心。主要原因便是老板缺少边界感，分不清工作时间与私人时间的差别，这让关知知几乎要与个人生活脱节。过去的一年里，她甚少参加班级与宿舍的集体活动，连每周日姥姥家的家庭聚会也没能去几次。

        就连今天，这是她这大半年来第一次请假，却被一个并不紧迫的检索任务给绊住了。这并不是她负责的项目，只不过她是团队里最年轻的人，个人牺牲便显得理所应当。

        关知知虽有情绪，却也认真地完成任务。但碍于并不是自己长期跟进的项目，在信息互换方面她仍存在一些沟通盲区，检索的内容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让带教律师满意。这已经够让关知知沮丧了，但更令人难过的是，连她的付出和努力都一同被对方否定：“虽然加班让人感到不愉悦，但我认为你多少应该认真一点。”

        去他妈的！

        这句话像一个炸弹，把关知知以前玩乐队的那股劲都逼得现出原形。她没有再向之前一样毕恭毕敬地退下，然后埋头修改。而是直接在电话里说：“不好意思，但您也知道，我今天在休假，有什么事我们明天说吧。”

        又勇又激进，虽然关知知一时也后怕，但她已经签了三方协议，总不至于因为这件事炒了她。

        她把这事告诉许禧，问她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比如不应该为了个人生活请假，比如不应该这样和上级说话。

        许禧摇摇头，诚实地说：“不亏是工龄13个月的实习生，比起3个月的就是不一样，你超猛的。”

        “无论什么原因，既然就假期达成了合意，那休假就是你的权利。为了庆祝关知知在职业生涯第一次捍卫权利，我们今天要喝一杯。”

        “但是今日事今日毕，咱们今天痛快喝一顿，情绪就不留给明天了，好吗？”

        许禧很会安慰人，她讲话时眼睛总是习惯性地看向对方，认真且真诚。关知知似乎真的被她的理论打动了，笑着说好的。

        关知知刚刚哭的有些实在，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不想以这副模样走进餐馆，便借着路灯整理仪容。这会儿，停了半响的雪又开始下起来，许禧腾出一只手去接雪花，触及手心没多久，雪便化成了一滩水渍。她们恰好站在门口不远处的位置，偶尔还能听见观赛区的爷叔们爆发的欢呼声。

        她喜欢下雪天，下雪天能让她有安全感。环顾周边，大家都这么真实且热烈，这让她突然想和拧巴的自己告个别。

        “乖乖，快擦干眼泪，我带你去看我的前男友。”

        “？”关知知猛地一抬头，速度快得让负面情绪都没来得及跟上。

        “喏，他在羊肉馆子里打球，但这会说不定已经被罚下场了。”

        “……”

        关知知和陆尧并不知道胡杨林，许禧没有和她们说过，林琴夏也没有。关知知只知道许禧谈过一次恋爱，但她不喜欢提及这件事，即便是在宿舍夜聊气氛恰好，每个人都恨不得掏心掏肺地诉说自己的小秘密时。

        也许是店的氛围暖烘烘的，也许是这两天胡杨林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太多次，又也许是因为她们马上就要各奔东西，这会儿，她突然很想和这些相处了近三年的朋友们，说一说有关胡杨林的事情。

        “一会你们加加油，把我灌醉，我会说的更多噢。”

        但许禧的酒量实则很好，其他三个人加起来或许都撂不倒她。林琴夏是最早缴械投降的人，她一句话要重复八百次，例如考公的心路历程。

        “我觉得我做的最对的选择，就是考公了。”林琴夏所言非虚，她打小便家境优渥，半点苦都吃不得。一想到司法系统和律师行业的加班强度，她所有的奋斗火苗便主动退场。故决定自废一身武功，选择走上与自己所学的专业毫无关系的岗位。“我舍得回老家，但我舍不得你们，真的舍不得。”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像是最高级别的珍珠，让人忍不住想收藏住这份真诚。

        “我知道什么毕业了还一样是朋友都是屁话，能一样么，肯定不一样的。我的本科同学，高中同学和初中同学都和我说过一样的话，事实证明就是不一样的。”

        “虽然研究生相处的时间不如其他求学阶段长，但是这三年我真的很开心能认识你们，也真的把你们当朋友。”

        “但是。”林琴夏猛扑到许禧身上，抱着她大哭。她的眼泪蹭在许禧的脸上，真情实感而又热烈，“但是你不把我当朋友，不把我们当朋友，你什么事情都不和我们说。”

        “你在国外生病了不和我们说，没地方去你不和我们说，任何小事情你都不和我们说。”

        “你以为我真的很关心你和胡杨林那档陈芝麻烂谷子的恋爱旧闻啊……好吧我是蛮好奇的。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我想让你倾诉出来，就像平常陆尧骂她前男友那样。”

        陆尧闻言，也适当地补充了几句对前男友的责骂，好像在打样，也好像在告诉她：痛痛快快的说一场吧，然后转身，放下，真正地重新开始。

        许禧知道这些朋友很关心她，但她确实不善于表达和倾诉，这是性格所致，并非有意针对个人。她对安全感的需求比别人要高，因此建立人际关系的周期也比别人要长。

        但此时此刻，她的心理防线不知道是被酒精入侵，还是被朋友们的鼓励瓦解了。

        “可是，他没有什么地方是应该被我骂的。”许禧的眼睛突然就红了。她想，也许是酒量变差了，怎么喝这么几瓶啤酒就忍不住想哭呢。“你们如果认识他，认识以前的许禧，说不定还会调转枪头来骂我呢。”

        许禧抹了一把眼泪，微眯着眼睛，努力地、认真地回忆着什么：“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

        她都很惊讶于自己的记忆力，一些快要入土的细枝末节，搭着微醺的记忆列车，缓缓地向许禧驶来。她甚至记得金针菇牛肉饭是在食堂二楼的第二个窗口，他们最喜欢在边角的长桌上吃饭。

        但奇怪的是，近十年前的事她能记得，却想不起这段故事的句号应该画在哪。说了良久，她总结道：“其实分手没有什么很复杂的原因，就是我们不再需要对方了。”

        仅此而已。许禧突然想起了一句诗，虽然并不完全贴切，但她的心情好似陆尧说的，说出来就好了。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https://www.23xsww.net/book/57119/57119235/30916772.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xsww.net。手机版阅读网址：wap.23xsw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