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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岁月荒唐


硬着头皮应战,心中颤得沒底,只得强占先机,一招一痕沙出手,急急想要脱身。这一招前劲十足,生生把几十个人都逼退几步。

        她腾身掠入黑云,想趁着这个档口突破围攻离开,却不料面前剑光一闪,她下意识举棒去挡。

        來人力量无比霸道,携雷霆之势劈來,含了七分怒意,哪里是景澈这种三脚猫功夫所能抵挡的。她当即被打落到地上,重重一摔,骨头都好似散了架,胸中气息紊乱,一口淤血吐出來。

        紧接着,穷追不舍的剑尖逼了上來,这时人声沸腾,火光跟着围了过來。光线极尽处,她看清了他的脸,酒意全无,漆黑眼眸里投出危险神情。

        再垂眸看,他的剑就抵着她的心口。。

        “剑圣,不能杀!”这时一袭白衣猛然上前,死死抱住百里风间的手,以整个身子护住景澈。

        剑尖顿在那儿极大隐忍着,不刺进去也不离开。百里风间的怒意就摆在脸上,看起來恨不得立刻一剑了结她,而终于沒有动手。

        僵持着,人群静了,都不知所措。

        景澈手撑地艰难扶起半个身子,拨开也修正视他:“我到底做了什么,你这么恨极了要杀了我?”

        “孽障,都到了现在还嘴硬!”他怒极了的脸上透出几分泫然。

        她呆在那里,终于捕捉到了一点思路,顿觉天地间好似一片洪荒,潮水铺天盖地地淹沒了她,悲哀,不知所措。

        墨塔巍然不动地矗立在他身后,景澈竟然在这紧急的时刻,突然想起那夜下着薄雪的云覃峰后山,他醉得不省人事地舞剑,纠着她的长发问得不屈不挠:“阿澈啊,师父帅不帅……”

        墨塔风铃迎着他的剑法如兴水流云,她满心崇拜的那把剑,她要继承的那把剑:却在那晚雪柏郡,挑穿她的肩胛,而他只在摇晃的火把下,淡漠道:“是你?”

        却在今夜一滩红灯笼的光里,指着她的心口,一声“孽障”,把她喝醒。

        “剑圣,都还沒有问清楚,人未必是她杀的。”也修镇定地扶景澈站起來,站在这对师徒之间,比任何一个都要冷静,面色却有些惊魂甫定的惨白。纵镇定如他,在刚才扑上去的时候,也是害怕的。

        衣袍下的手紧紧握着景澈的手,想给她些力量的支持,却发现自己的手也抖得厉害。

        “我以为你只是偏执,沒想到,”百里风间的脸映在诡谲火光里,神情明灭模模糊糊,近在咫尺,听他的声音在愈來愈紧的风雪里寒气逼人,“你是这么恶毒的人。”

        “不是我。”身子像是秋叶瑟瑟颤抖,却逼自己脊背挺直。景澈第一次知道被冤枉的感觉是如此无力。

        虞溪被杀,她在这节骨眼逃了,而恰恰好她走之前又对他撂下那样的狠话,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洗清嫌疑。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认定是她做的,他已经将她划分到恶毒之人那一列,他不相信她,无论她怎么说,他都不会信。

        “虞溪肚子里还有一个半大的小孩,你怎么下得去手?”他咆哮地质问,眼眶充血通红,随即一股诡异的黑色溢上來,在充斥满整个瞳仁时又迅速被压抑褪去,百里风间踉跄退后一步,剑啷当落地。

        微微喘息,好似做过什么剧烈挣扎,语气终于微微平息下來,他道:“把她带走关起來。”

        而苍穹就是在那一刻突然变色的。本黑云密布的灰暗天空暗红成了一滩血,模模糊糊。云彩层层叠叠,聚拢到一起密不透风,像是打翻了的染缸,浓烈而血腥。

        雷声不知从何处滚滚而來,一道闪电劈向云覃峰后山,天空以那个点为中心破碎开來。

        人群中一阵惊呼,自上而下无数碎片混在雪花中倾泻而下,坠到一片化成飘渺而丝丝缕缕的血气破碎,诡异弥漫到身侧,像是一个无法挣脱的牢笼。

        枯枝断裂传來吱吱声音,腐朽泥土散发出作呕臭味,一眼望去,整个云覃峰都笼在密密麻麻的血气中仿佛诡异迷宫、铜墙铁壁,牢不可破。

        “这……这怎么回事!”在场的虽然都是修行导航高深的人,此刻也忍不住惊异。

        “是千之岭的结界破了!”不知有谁高呼一声。

        怎么可能?百里风间脑中思绪杂乱。一昭镇里埋下的血阵已经被他施法坠入沉睡状态,那些可能引发血阵启动的地点也都派人看守,千之岭千年的结界怎么可能在这一朝一夕就破了?

        突然有思绪被捕捉到。

        他失算了!

        从头到尾他都以为血阵是埋在息雁坡坟地的,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息雁坡整个坟地才只是一个祭点,真正的血阵更为庞大。雪柏郡,息雁坡,云覃峰,这三个点连接起來才是真正的血阵布下的阵点所在!

        之前复**和临沧军队在雪柏郡有过几次交手,而这会虞溪在云覃峰死了,血阵吸食够了血气,于是在这时爆发!

        事情已经无法收拾,哪怕亡羊补牢也只能做最后的挽救。在匆忙赶去后山之前百里风间下意识看了一眼景澈,她的背影沒入黑暗。

        而对于景澈來说,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也沒有人注意她。

        突然身后传來一记闷拳击上人脸的声音,

        景澈还來不及回头看,一个人就将她带入了树林里,先行捂住了她的嘴:“阿澈,是我。”

        只觉手上绳子松开,那人道:“剑圣他们还在处理结界的事情,你赶快走。”

        景澈微怔,终于在朦胧夜色中看清了他的脸:“也修?”

        “快走,再迟就走不來哦了。”

        景澈沒有立刻离开,她看着也修,这个到了她百口莫辩的最后,仍然相信他的师兄。

        她沒有征兆地突然埋入到他怀里,哭了出來:“师兄,谢谢你。”

        “别磨蹭,快走。”也修推她,一贯平静清冷的语气。

        景澈被推离开几步,咬咬唇下了狠心,转身走开一段距离,突然回头。也修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目送她离开。

        她又走回來,一声不吭地拿出一把匕首,狠狠往心上剜了一刀。

        “你做什么!”也修大惊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景澈惨淡一笑,抬手隔开他的手,一边将从怀中掏出一快晶莹剔透的琥珀,这还是在苗疆时墨雪晗给她的,那时她说会有用的,是不是就料到了这一天?

        她接了一滴心头血融进千年剔透的琥珀里安静地:“帮我把这个给他。”

        也修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是忍不住斥了一句:“你到现在还不死心?”

        却伸手接过來,死死捏在手里。

        景澈泫然一笑,脸上露不出个表情。惊讶倒沒有凄凉來的更盛。原來她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她却傻乎乎地以为这是她一个人的珍宝,此生只与他分享,哪怕这不是甜。

        她张了张口,离别的话说不出,终于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踏出山门的时候景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苍穹下云覃峰喜庆未脱的宫殿冷冷清清立在山头,后面是那座高高的墨塔,风铃在凄清风雪中诡异地响。

        她掉下泪來。脚下步子越跑越快,心跳在胸腔起起落落,昭示着她还活着。

        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云覃峰,那时候的他们竟然是如此美好,她只有回头看的时候才想到珍惜。

        “阿澈啊,你醒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剑眉斜飞入鬓,下巴一圈浅青胡茬不修边幅,笑得满不正经。

        “记住,从此你便是迦凰山南穹派剑圣门下第四十八代弟子。”

        “改名景澈。”

        “从此,我就是你的至亲之人。”

        “……”

        鲜少历数的过去此刻在脑海中无比清晰。

        她一壶酒浇他头上,他却在水珠模糊里扯笑,“阿澈啊,你也要來一杯吗?”

        颠簸船上,她黏着他:“师父,我要睡你怀里。”

        赌场外日光下,他眯眼睨她:“揍你信不信?”

        “……”

        苗疆熔岩地,他们紧贴着站在一块孤地上,她的心思开始疯长:“是啊,师父,可是我只想抱住你。”

        而他一声命令,她被送入一片火海,七魂失了三魂。

        是啊师父,曾经抱紧你死都不想放开,如今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只知道往前走,离开那个地方,离开她奋不顾身爱过的师父,离开这个承载美好过去的伤心地。像是要从身体里生生分离出一部分,那一部分就在今夜死去,剩下一部分是残骸,随着风跑无依无靠。

        红尘客栈里,彼时还天真的她问他:“师父,那我们,会死吗?”

        如今她晓得了,他是强大的神,他不会死,而她却在悬崖边走路,岌岌可危。当年的“我们”被硬生生剥离成两个部分。

        景澈面无表情地一直走,眼中泪水却跟刹不住了似的在流。

        下山路上黑影憧憧,再往前走几步她就怔住了,树林里出现几个漆黑的人影,在一团灰暗的空气中徐徐先出形來。

        这几个人景澈都认识,一个是阿邺,一个是萧烬,一个是红衣。

        “我就说吧,她迟早会被百里风间逼走的。”先是红衣笑了,这声音和景澈几乎一模一样。

        萧烬嗤之以鼻道:“一个虞溪就能把他蒙的找不着北,也难怪他要避世。”

        “你闭嘴!”景澈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

        阿邺嬉皮笑脸走上來,景澈还沒开口,只看到一阵白烟在面前弥漫开,不知是什么妖术,接踵而來的是潮水般涌來的黑暗。

        意识渐渐远去之前,脑中模模糊糊白茫茫一片,是去年七月,满山白马骨还沒开谢的时候,他眯着眼捻着颠倒众生的笑:“阿澈啊,这百年的佳酿,师父要醉了。”

        她宁愿,他们只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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