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传说

传说，是被时光青睐的故事。

        有些故事，在漫长的岁月里湮灭；而有些故事，却在一日日的口口传诵中变得愈发传奇；还有些故事，从诞生伊始就注定璀璨夺目，不能忘怀。

        青衣知道很多故事，有些故事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更多的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身体会的，偶尔心血来潮，还会找个看起来蛮顺眼的人讲个故事。

        青衣喜欢讲故事，虽然比起讲故事她更喜欢沉默。独自一个人太久，就忘了要如何和别人相处，讲故事最好了，不需要介绍也不需要认识，繁闹大街荒芜阡陌，只要想讲故事的时候刚好碰见个愿意听故事的人，仿佛这一路而来的风尘就这样圆满了。故事说罢，转身还是陌路人。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刚开始有人形的时候她向往人气，也曾想如这千千万万的人一般在这红尘里打滚儿，可是在一个地方待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察觉出她的不同来。

        没有钱财就没有地方住，没有衣裳可换，没有食物可吃，没有身份就连出城都不可以。可是她不用吃饭，不用喝水，甚至连觉都不用睡，但是白天她可以提着灯在大街小巷里乱逛，晚上宵禁却是连缺胳膊少腿的乞儿都得找个落脚处的。

        于是只能想个法子挣钱。

        她曾贵是众星捧月的公主，自不懂钱财于生存的意义，也不懂如何才能挣到钱，好在她不急在这一刻，日子慢慢的过。

        刚经历过战乱的国家，还没来得及恢复元气，但京都里却已然有了欣欣向荣的气象，虽说三百六十行，青衣却没能找到能让她挣钱的门路。这世道对女子从来不留半分宽宥，何况是一个无半分背景的孤女。若是长相普通一点的，操持贱役这一生也就浑浑噩噩过去了，可若青衣这般的好颜色，多半是被拐子掳去那青楼酒肆里从此一点朱红万人尝。

        青衣被拒绝过很多次，有时候被人客客气气的请出门外，有时候却还要被嘲讽一番，更有甚者她还遇见过淫笑着说要纳她为妾的男子......她开始有些着急了，昨天晚上她躲避宵禁时被发现了，领头的人是个有条刀疤的男子，她看着觉得眼熟，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

        “姑娘这么晚还不归家？”

        “我，我不想回去。”青衣知道对宵禁后还在街上逗留的人是要处以拘押审问的，若是没有身份证明，又处在国家刚平稳下来的局面，她很有可能会被当做敌国细作处死，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活着的，但还是不要招惹是非为好。

        那刀疤男子迟疑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可是和家中父母闹了矛盾，听我一句劝，这亲人哪来的隔夜仇。”停顿一会儿之后不听有人回答，便又说到“姑娘家家的，孤身在外多危险，我送你回家去吧。”说着便点了两个人的名字，让他们两留下，其余人继续去巡逻。

        青衣无法，人家好心送自己回家只言不提拘押之事已是难得，只是她无家可归，念及此处，不由得悲从中来，又怕被发现，只好往城西民居处缓步走着，七弯八拐之后她看见有家砖瓦小屋，院门旁还有颗两人粗细的大榕树，便止了步。

        “谢众位官爷，小女子已然到了家门口，不敢再劳驾各位相送，就此谢过。”说完青衣微微低了下头以表敬意。

        那刀疤脸的男子似是觉得自己这一些人着官服，深夜拜访恐惊到人，对这姑娘的清誉也不太好，便言道“姑娘哪里的话，只是万望姑娘体谅家中长辈。回家去吧。”便领着两人转身继续去巡逻了。

        三人渐行渐远，拐过一个弯便看不见了。半响，有个男子愤愤道“她一介民女，向大哥致谢竟只是低了低头，当初跟着护国将军的时候......”话未说完便被那刀疤男子打断“切不可再提，今时不同往日了”顿了顿，又道“这女子一看就是大家出身，恐是突逢变故一时接受不了，还学不来那些谄媚之言行，已然可怜，何苦为难。”

        “大哥说的是。”

        刀疤脸仰起头，今夜月色残缺，又被乌云遮盖，其实国家动荡之下，跌落凡尘的权贵，又何止这一家。

        他想其实最好的方法还是让她吃点苦头，他会让她长点记性又不至于太吃苦，可是看着那张脸他又放弃了这个打算，谁能忍心让那张脸露出一点难过委屈的神情呢。

        青衣目送着三人离开之后，就在那颗大榕树下盘踞的树根上坐着，准备在这里呆到天亮。

        她想起来了，她曾在那个少年的身边见过这个刀疤男子。只是那个时候，他神采奕奕的神情让脸上这条贯穿了半张脸的疤痕也显得英气十足，而如今，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头发白了不少，疤痕也显得狰狞。

        青衣想，今天再找不到地方落脚，她就只能归隐山林了。躲宵禁太麻烦了。

        可是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真难。她从书坊里出来，神情很无奈，加上刚刚这次今天已经被拒绝了三次，可是已经日薄西山了，看来只好离开了。她有点愤恨又有点不舍的戳了戳那张招聘书坊打杂的告示。唉，人家不收女子她也没有办法。

        “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

        青衣回过头，望向声音的来处，声音的主人是个白衫少年。

        时下平民只能着青蓝黑白色葛布麻衣，本就没有多少选择，时人又觉着白色最为雅致，以至于路上随处可见的白衣长衫。见得多了也不觉得白色多好看，反倒落了俗套。

        可这袭白衫穿在他身上，却仿佛让人看见了冰雪初融，又仿佛看见了皓月当空，这剑眉星目，好像再找不出什么颜色能衬得起他。

        所谓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大概也就是这般了。青衣想。

        青衣沉浸在往事里，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却惊醒了自己。

        都是过去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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