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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身世


  “天儿,你跟着我有十五年了吧?”一个须发皆白,身上穿着皂色长衣,腰间绑着一根素色细腰带,脚上穿着细麻布鞋的精神矍铄的老人突然一本正经又意犹未尽地问我。

  “是的,师父。”对于这个老头如此反常的问话和神色,我在有些反应不过来后也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么,你今岁当是十六了吧?”仍旧是一脸肃然。

  “师父,你怎么了,吃错了东西,然后拉了肚子,再精神不振,以致现在神经错乱了吗?”我再也忍不住,将内心的想法一股脑抛出来。若是他嘻嘻哈哈地说什么一晃眼十五年过去啦,或是小崽子你终于长成十六岁的大人啦,那我便不会有此疑问。

  “咳,不得无礼,”他板起脸来,似乎真的在意礼数,甚至连自称都变了,“为师是有大事要告诉你,你需仔细听好。”

  一件大事,若真是如此,才是一件大事呢,往常这种所谓大事还少吗,是去樟树上掏鸟蛋,说什么斯尔翠樟,有鸟居之,搭成一窝,有蛋下之,可攀而上,取之而食,以饱口腹,还是下溪去捉鱼,说什么斯尔横溪,奔流远去,有鱼居之,聚成一群,恣意纵游,可趋而捕,烹之而食,神仙之享。嘿,老人家真是贫嘴,不就是馋嘴流口水了嘛。

  你若不应,他便拿人情说教,什么幼婴之啼,声动天地,余见不忍,收而养之,倏忽十载,什么肉食以哺,含辛茹苦,冬雪漫天,温汤三遍,什么己食青蔬,面黄肌瘦,单衣过冬,手颤身瘫。

  好吧,我去,我去;真是的,不就是捡了我嘛,结果打从我记事起,就觉得自己如同佣仆。于是像是从树上摔下来,或者被护雏的大鸟攻击,被水虫咬了脚,被鱼尾甩了脸这种事常有发生,这些倒也罢了,只是那些吃食交到你手里,却从未拿出来分食过,每每略有提及时,他便叹一口气,感慨一句为师老矣。你是怕我这个少年人来从你嘴里抢食吃,所以自诩老迈吗,可除去你那白发白须,你的身子骨明明更像壮年人,哼,少年人我有志气,往昔之事不与你计较,但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要说些什么新鲜大事来,倘若又是那偷蛋捕鱼的事,别怪少年人要当面和你撕破脸来。

  出于下意识的反应,我往后退了一步,直直地看着他,他不知在低头沉思什么,半晌不说话,在我几乎以为他睡着了或是想着不会是闭过气去了吧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你要有心理准备,为师接下来说的话,对你很重要,”他又停顿下来,好久不说话,就在我要问个清楚时,他终于继续说道,“是关于你的身世。”

  “嘿,师父,你真个糊涂了,”我满不在意,同时松了口气,至少不必撕破脸来,“你早就说过了,是外游时在路边捡的年仅岁余的我,你也常以此要挟我帮你做事呢。”

  “咳,那是对你的历练,”他又轻咳一声,甚至老脸都红了红,接着话锋一转,“其实,那是为师的说辞,你的真实身份,是黎国的国君黎元之子,若黎国未亡,当是黎国的世子。”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天哪,开什么玩笑,我是一个弃婴,顶着这个身份活了十五年,甚至将要顶着这个身份活一辈子,现在突然有个当初说你是弃婴的人告诉你你其实是一国的世子,尽管是个已亡了十五年的国,说话的人也可以说的上值得信任,结果仍然让人觉得荒唐。

  我呆呆地望着他,好一会回过神来:“师父,别开玩笑了,黎国亡了十五年……”

  “不,为师说的是真的,”他打断我的话,当先向屋内走去,“你跟我来。”

  看他一反常态的严肃,我便跟了上去,心中的可笑感觉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不解。

  他从一个木制的长箱中拿出一个用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体来,甫一拿出来,尽管只在一边看着,仍使我感到沉重而肃然,应该是一把剑吧。

  他并不解开来,只把它递给我,示意我打开。

  我心中的疑惑更甚,刚接过来时,一股悲恸欲绝的感觉就直击我的心,我略皱了皱眉,还是打开了它。

  真的是一把剑,木制的三尺余长深红色剑鞘上纹着金色的龙纹,圆形剑柄上挂着一截金绳,显然不是寻常人家的物事,拔剑而出,一股凛然之气散出,剑身泛着银光,中间开有一道血槽。好一把利器。

  “此剑便是白龙剑,你父亲黎元的配剑,当世之人谓之仁剑,是当初邢良将军受你父亲所托带你出逃时一并带出的。”

  “十八年前蒋国发十数万兵攻息国,息国举全国之兵不足四万,遂向周边诸国求援,周边诸国势弱,莫敢应援,而黎国之势虽与诸国无异但黎君素来仁义,闻听蒋国发无名之师,引兵来援,只是尚未至于息地,蒋国已克息都,是息君息成之弟息令开城而降,息君自刎于寝宫,而黎君因应援而得罪蒋国;此后三年,蒋国数攻黎国,皆败,蒋国遂以金珠宝器买通柘、谯、苦诸国,又以军势胁之,使彼于己攻黎时袭其后,于是十五年前,黎与蒋战于息都之北,而柘、谯、苦诸国围黎都,黎君使邢良回援,终是不及,国都已陷,只救得黎后与稚子黎天,护归至黎君军中,黎君大恸,与黎后相对而哭,知黎亡之不免,令邢良携稚子隐退入峤山,并言改黎姓为墨姓,当日遣散军马,但无一人离开,于是尽皆战死。”

  “邢良杀出重围,入峤山,至于平安村,你知道的,村中之人乃当初息国的亡人,见此情形便救下邢良及墨天,后来得知是黎国将军与世子,又闻听黎君之事,尽皆慨然长叹。”

  “邢良伤重,不一月而逝,适值为师出游而归,闻听此事,平安村人有意把你托付于我,我便带你上山来。”

  真不敢相信,可又不能不信,我是黎国世子,我原本不叫墨天,而叫黎天,我父亲母亲惨死乱军,那么我该怎么办,是继续隐于此处,还是出山去报血海之仇。我握紧了手中的剑,剑光照射进眼睛,剑中的那个个少年已经皱紧了眉头。

  “天儿,为师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要激起你的复仇之心,只是觉得应当告知你实情,你的父亲将白龙给你,就很有深意,又改黎为墨,是既不忘本,又希望你远离纷争,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亡国之恨,双亲之仇,怎么能如此轻易就化解了呢;若我不知,当可不为,今我知之,不可不为。”

  “过去你常问为师的过往,为师总是笑而不语,今天为师就告诉你,希望能够稍解你的心结。”

  “我被人称为华子,实名华集,是杞国之臣,时国君无能,任奸佞之相,轻守边之将,我数劝谏,反受奸佞诬害,贬谪为民;不二年,国内匪盗四起,又适逢天灾频连,萧国以吊民之罪而攻,内忧外患,杞国竟亡;我既痛感亡国之耻,又颇以不能谏听而憾,萧国数度请我任官,我都拒绝了,我知萧君慕名,而非爱才,实在不受其扰,便隐入峤山,如今已三十余载。”

  “十八年前蒋国攻息国,峤山下的息国人为避乱而入峤山,自古峤山就有十里峤山八里沟,八里沟里八里骨的说法,我偶遇避战的息国人,就带来此处,后闻息亡,便在此留居,我便教授他们捕猎、冶铁及精耕精纺之术,又传诗书、剑、射、礼、乐诸艺,息国人感念我的相助之恩,又得知我即是大隐华集,对我甚为敬畏,尊我为华子;当初入峤山的息国人逾千,填沟塞谷,到达此处时就只剩下平安村的那四五十人了,他们感念平安之可贵,遂名为平安村,这方圆几十里的山林即为安山,又为有区别,独列我所居之山为隐山。”

  说完,他轻叹口气,轻抚了下我的肩,转身离开了。

  师父是大隐之人这我知道,平安村是息国遗民这我也知道,师父多才多能我知道,虽然玩心不死,毕竟也传授了我许多,可他竟是亡国之人,更曾是亡国之臣,他为何不愿复国,甚至不愿居于故土?那么我呢,我该怎么办,是平复国恨家仇继续隐居在此,终此一世,还是带着国恨家仇,杀回故地,手刃凶仇?

  那把剑已经出鞘,它已经十五年未曾出鞘,而我,也十五年未曾离开,是不是是时候仗剑而走了,去复仇。我收剑入鞘,走出师父的房间。

  师父正站在门外,看到我出来,上前一步,与我相对,似在等我回答,答出是去是留。

  “师父,我想好了,我要去复仇,如有可能,我还要复国。”

  “既然你想好了,那便去吧,我知道我拦不住你,少年人血气方刚,遇事要冷静,”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忽然又话风突变,“你个小崽子,要撇下你师父走了,十五年的养育之恩啊,你怎么报答呢,到时候不要灰头土脸回来,要带上黄金十万回来孝敬我。”

  他说完这些话,转身朝屋外走去了。

  “师父,你去哪儿?”

  “小崽子,不要打听,就算打听我也不告诉你。”

  他又变成平日里的那个人了,看来我的离开没有给他造成困扰,这就更坚定了我下山的决心。

  夜色渐渐笼罩,是无月之夜,但星光满天,我就躺在屋前的地上,望着这闪光的星空一夜;奇怪的是,师父没有回来。这老头又混到哪里去了,难道就不想着来送送徒弟吗?

  我收拾好行囊,拿着那把白龙剑,向山下走去。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失去了,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满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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