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剪不断理还乱
云梦越飞越远，陌生的画卷在忘忧面前一幅幅铺开。
渐渐越过重峦叠嶂的群山，翻过一片松涛如怒的绿林。
忘忧头枕着手，双腿交搭着躺在云梦上微阖着眼，身旁有淡淡的沉香味徘徊在鼻端，耳边时时掠过几声鸟鸣，日光还算温和的荡漾在她身上，一派暖意融融。
或许正应了那四个字“物极必反。”先前的兴奋劲头过去后，她悠悠的躺着犯起懒来，竟然生出一点点的困睡之意。
直到和煦的海风泛着些凉意吹来，她才磨磨蹭蹭伏起身来，抬手掩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揉眼睛，千里无波的蔚蓝色海面就在此时赫然映入眼帘。
她睁大了眼睛。
随即伸出手拉着尤真的袖子胡乱拽了一通，兴奋道:“尤真，尤真，好大一个池子！”
尤真顺势抓住她摇摇荡荡的手，有些好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池子，这是海。”
说完，怕她不理解似的，抬头看着她的侧脸，问她:“知道什么是海吗？”
忘忧一脸还要你说谁不知道似的转头冲他白了一眼:“不就是个大池子么？”
这三百年来，忘忧从未出过九重天一步，而九重天里，多的是几里的花池，百米的碧湖。是以，她一贯以为湖便是小一些的池子，海便是大一点的池子。
只恨她平生没见过海这种稀罕物，虽素日里常听司禄说起东南西北海四家，却不外乎东海水君前脚刚新纳了一位美妾，那水君夫人后脚便把水君殿给拆了，甚至将殿里那些昂贵的物什砸了个七七八八，水君心痛不已，两人自是大吵了一番，那水君夫人也是个脾性大的，转身便打包东西回了娘家。西海水君前些年不是添了个大胖小子么，可给他喜坏了，大办了十天的流水宴，连库房里千万把年舍不得拿出手的斗大的夜明珠都通通布置了殿堂，折腾的那叫一个热闹轰动。结果你猜怎么着？真真出人意料！那娃娃长了俩年，竟长出了条鱼尾巴。
来来回回左右不过这些芝麻琐事。
其实，在南海水君大婚之前，她心里一直觉着，这仙人生活在水里，想必长得也十分与众不同。
那日南海水君携着自己的美娇妻来天宫拜谢天恩时，她曾偷偷摸摸地瞅过他们几眼，却发现长得与平常的仙也并无什么不同，不由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红日铺了万丈海，显出一片金光粼粼。
忘忧唤道:“云梦，飞低些，让我淘一淘这水。”
尤真失笑:“这水也没甚特别的，还不如天宫里的湖水干爽些。”
云梦听话的飞低了些，几要挨到水面上。
忘忧趴伏在云梦上，伸出手往水里探了探，一股沁凉之意自手指漫延开来。
头也不回的道:“你晓得什么，不同的地儿不同的水，不同的时候不同的人，自然别有一番风味。”
不同的人吗？
尤真应和的点点头，温和一笑:“说的在理。”
忘忧兴上心头来，转个身便要将双腿伸出去。
尤真抓紧了她的手臂:“你要做什么？”
忘忧一脸莫名偏头看着他:“天气这般好，水也甚凉，我想泡个脚。”
说完便将手臂挣了出来，兀自除了鞋袜，将脚泡入海水中，水温恰恰好，正是十分舒爽沁凉。她长舒了口气，欢快的在水中踢踏着。
葱白的脚趾蜷缩舒展，带起一阵漫天飞雨，洁净小巧的脚踝整个儿浸在水里，有如润玉般散着莹莹流光。
她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似做过千八百遍的熟练，竟叫他难以出口打断。
他扶了扶额，无奈笑道:“听说过泡池子泡温泉泡湖水的，倒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在海里泡脚的。况且……”
清脆的踢踏声似泉石叮咚，连绵不断的响起。
他轻笑着续道:“前些日子你玷我清誉那事儿可还有些印象？”
忘忧下意识脖子一缩，踢水的腿僵了僵，摸摸鼻子看他半晌，才呐呐地问:“这个……我自然是记得的。只是……仙人好端端怎么提起这个？”
日头渐渐偏西，尤真抬袖替她遮了遮晒，对着她微微一笑:“记得便好。”
见他说完这四个字又磨磨蹭蹭地不说话了，偏又扯出一副欲言又止意味深长的调子。
因着这事儿确然不是一桩多么地道的事儿，他这副态度便未免惹的忘忧心虚得很。
忘忧心里兀自盘算着:莫非这便是来讨那笔帐来了？
想通了这点，她忙扯了个不伦不类的笑道:“画眉在我那儿过得甚好。仙人的清誉是大事，自然没有随随便便揭过的理。仙人若还有什么要我做的，但管提了便是。我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其实从没觉得清誉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私以为尤真仙人样貌品性这般的好，却被自己一个失蹄给踩脏了，实在有些可惜。
但何时尤真仙人似月下老儿那般斤斤计较了？
关乎月下老儿不满司禄抢他饭碗，给他各种使绊子的事儿那司禄星君简直给她耳朵都要唠聋了。
此处暂且略过不提。
忘忧平日里虽看着是个顶顶礼貌又顶顶好脾性的，其实尤真早将她摸了个透彻。
听她开始左一句仙人右一句仙人跟自己拉开距离，尤真就晓得她定然对他提起这事儿不是那么的满意。
尤真仙人笑笑不说话，将她的脚从水里捞了起来，长袖对着玉足一拂，便干了个透净。
忘忧有些呆呆地看着他动作，一时忘了作出任何的反应。
他一边慢条斯理的与她穿鞋袜，一边细心地叮嘱，语气带了几分少见的严肃:“我不用你肝脑涂地，我只是想提醒你，虽说天界男女大防算不得严苛，但在未婚男子面前赤足却也是件顶顶稀罕的事，更少不得要招些唾沫星子。好在你我早有了那起子名目，倒也没什么惧怕。只是却万万不得在别的男子面前这般了，否则再无意扰了他人清名，那当是真的剪不断理还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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