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天慢慢亮了。
一缕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撒下来，照在龙泽的脸上，留下点点斑驳的光。
龙泽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接着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了，只是还留下轻微的刺痛感。脑子里一片模糊，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却也拼凑不出完整的事件。
他动了动胳膊，却似乎碰到了什么冰冷僵硬的东西。
尸体？！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场景。
龙泽猛然坐起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沾满粘稠血液的手。
那几个杂役的尸体完全干枯了，不成人形，被挡在草木之间，若隐若现。何之亦的尸体就倒在他的身边，胸口处被硬生生撕裂开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被扯下的心脏滚落在一旁。
龙泽蹙着眉，似乎还在尽力回想当时的事。
蛊虫，死气。
不完整的生死印。
冰封，生气。
暴走的自己。
他伸出带血的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眼睛。当时出现的，是龙瞳。
龙泽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目光呆滞，仅仅是凭直觉，尽可能地远离这处充斥着血腥味的地方。
恶心。他想着，突然将双手用力地往衣服上蹭去，动作有些慌乱无章。
手上的血已经干了，带着淡淡的腥臭味，黏糊糊的，相当难受。记忆碎片迅速整合，龙泽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时候，手掌穿透人体，摘下还在跳动的滚烫的心脏，那种感觉再一次清晰的出现在他脑海中。
龙泽忍住了想吐的冲动，匆忙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套衣服，将血衣换下，甚至并没有注意到这套衣服是从水峰带出来的。
因为当时冰层的侵蚀，不远处一处低洼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小潭，水不深，但龙泽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直接运起风千间，几乎瞬间到了潭边。
他不假思索地俯身，将脸和手整个的浸了进去，用力揉搓起来。
血迹一点点融在水中，将水染成了淡淡的粉色，随后一圈一圈往外散去。
一小块人皮面具从龙泽的脸上脱落，漂浮在水面上。他眼角处的彼岸花刺青沾了水，又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红的越发妖冶。
此时的龙泽无疑是狼狈的，第一次杀人带来的恐惧和无所适从，让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身后平坤宗弟子的不断靠近。
那两个内门弟子在目睹惨剧发生之后，果断离开向宗门请援。疑似妖族出没，甚至是混迹在平坤宗内的消息引起宗门高层的高度重视，执法长老与护法长老两人同时出动，以求万全。
“是他吗？”执法长老皱着眉问道。与正常修士的体格相比，龙泽的背影看上去的确是过于瘦弱了，若说是十恶不赦的妖族，怕是谁也不会轻易相信。
“应当是他。”其中一个回去报信的内门弟子有些不确定的说，随后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补充道，“是他。”
随着他话音落下，执法长老身后的弟子纷纷警惕的拔出武器，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龙泽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动作顿了顿，缓缓地转过头来。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衬着略有些散乱的发丝和眼角处盛开的血色彼岸花，还有他眼中淡淡的无措，的确有些魅惑如妖的感觉。
众弟子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怕真的是妖吧？怎么可能有人长成这样，还是个……男人？”
“眼睛，不对，昨夜看到的，不是这样，也没有刺青……”原本万分笃定的内门弟子此时反而迟疑了。
“师兄，这……”护法长老看向执法长老，似乎是在等着他拿主意。
“先带回去吧。至于火峰弟子，历练继续。”执法长老思忖片刻后说道。
一个金丹中期的木峰内门弟子在执法长老的示意下走上前去。
在他的操纵下，一条金晃晃的链子将龙泽锁住。龙泽几乎没有反抗，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是完全涣散的，愣愣的没有焦点。他仿佛被脑海中不断重复的杀人场景魇住了，掏心的场面让他又不由得想起自己龙脉被毁时的情景，胸口处再次隐隐传来阵阵刺痛。
金链牢牢锁住他的手脚，另一端被控制在那个金丹中期的内门弟子手上。
又有人去收了地上的尸体，一行人便往平坤宗的方向御剑而去。
“擒妖”的过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平和轻松，甚至顺利到不可思议。于是那些弟子的讨论点便自然而然集中到了龙泽身上。
“你说……他真是妖？可一点妖气也没有啊？况且长的那么好看的用不会是坏人吧？”一个女弟子说道。
“省省吧，妖族千变万化，想变什么样不成？骗的就是像你这样的傻子，知道不？还是看长老掌门怎么审问，才知道该怎么办呢。”
“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啊。怎么跟……傻了似的？”
“是吓懵了吧？看这样子才十四五岁吧，也是正常。不过若真是妖族，也就说不定是不是装的了。”
“欸，话说……你们看他的衣服，这是水峰的吧？还有他脸上的刺青……传闻掌教真人他……”一个弟子压低了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么说，真的像是……不会是趁着机会逃出来的……那个吧？”
听得众弟子讨论的方向越来越偏，护法长老立刻用力干咳了几声：“都认真御剑啊，一会儿回了宗门，若是堵不住嘴，那就一个个都闭关去。”
众弟子立刻都住了嘴。
很快，他们便进了宗门。众弟子被遣散，执法长老和护法长老带着龙泽直接去了土峰的主殿。
土峰位于整个宗门的最中间，由掌门执掌，是真正意义上的平坤宗主峰。此刻，掌门和掌教已经等在了主殿之中，太上长老向来不管宗门杂事，只是简单通知了一下，并没有邀来议事。
随着两位长老带着龙泽进殿，掌门仅仅是挥了挥衣袖，殿门便自动关上。一道结界拉开，将整座主殿与外界隔绝开来。
龙泽已经渐渐恢复了意识。
他扫视过最上首的掌门，坐于右侧的护法长老和执法长老，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单独坐在左边的掌教身上。
掌教似乎是有些意外，看着他微微挑眉，笑容玩味。
“这个‘妖’，怎么还穿着我们水峰的衣服呢？”掌教托着下巴，率先开口打破了殿内的安静。
“你是妖族的探子吗？”掌门很平静的笑着，看上去没什么脾气，反而相当温和的摸着他的胡子。修士到了一定境界，可以自由改变容貌。别人都是越来越年轻，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偏偏挑了个须发皆白的模样。
“我不是妖。”龙泽定了定神，看着掌门，认真地回答道。
“昨夜有弟子说，看到了你的妖瞳。”
“我不是妖。”龙泽有些固执地重复道。
“但你的确是伤人了。虽说是杂役，毕竟也算是同门，好歹那么多条人名，死状诡异，你说，你不是妖？”掌门语气没有一丝波动，淡淡的质问道。
“我不是妖。”龙泽再次重复道，仿佛他只会说这么四个字。
掌门没有再问。大殿内重新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
火峰之上。
封元相当平静地翻着手中的一本书，时不时的瞥两眼跪在自己面前的凤玖殷。
终于，他放下了手中的书，淡淡开口道：“怎么，还没跪够？”
“师父，徒儿求您保他一命。”凤玖殷因为长跪再次刺激到了伤势，脸色越发苍白难看。
“妖族潜伏是大事，为师不想管，也管不了。若无他事，你便退下吧，记得好好养伤。”封元再次将目光集中在手中的书上。
“他不是妖，师父你是知道的。”
“我能看出来他不是，掌门自然也能。放心，平坤宗还不至于随随便便害人性命。只不过人是他杀的，不管是何原因，总要付出些代价的。一切按规矩办，我自然也不好插手。”
“可是，吾……”凤玖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封元打断了。
“玖殷，你的心乱了。”封元看着他，目光深邃，用给人一种彻头彻尾被看透了的错觉，“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只是别忘了，我当初带你进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凤玖殷沉默了。
“去闭关吧，玖殷。等心静了再出来。”封元提笔，在书上写了些什么。
“是，徒儿，谨遵师命。”凤玖殷恭恭敬敬的一拜，起身走了出去，步履略微有些踉跄。封元发出了一声极低的轻叹声。
“逃不过的，终究是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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