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望月亭
风这么急，冲入怀里像是要把人撕扯一般，脚下的黑暗也突然蠢蠢欲动，从不知名处伸出黑暗的手，缠住她的身躯，想把她拉入万丈深渊。
只是她竟仿佛是痴了一般，只是默默凝望着，风吹着她此刻那么单薄而脆弱的身体，就像是，黑暗中盛开的百合花。
夜色，深深。
那莫名的寒，透入了身体的每一分肌肤，只有脑海，只有头脑中忽然炽热，那深深隐藏在深心里的柔情此刻突然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迸发开去，然后凝结成——
一张容颜。
“呛啷……”
一声锐响，在黑夜里突然响起，远远回荡开去。
神物花篮里的花枝挠动，在黑暗里绽放出灿烂光芒。白色的身影随之腾起，在半空中接住花篮，凛冽的山风霍然席卷而上，伴着那白色身影，在望月亭上，开始了美丽到不可一世的花篮舞。
秋水如长天落下，化做无边银河，在纤纤素手中婉转腾挪，在黑夜里欢畅奔流。时而冲天，时而落地，时而化作银衣流光，眷恋那绝世容颜；时而又散做漫天繁星，闪闪发亮。
魔怪王欧阳凝香就在这望月亭上，深深咬住了唇，闭上了眼，身子仿佛随风飘荡，如飘絮，如冷花，舞出了这世间凄美的身姿。
她化作白色浮光，用尽了所有气力，脸色那般苍白，仿佛还看到淡淡汗珠，可是她竟然还不停下，也许身体倦了，才能忘却所有！
所以她舞着，舞着，夜色里那道身影，幽幽而美丽……
“叮当！”
轻轻的一声脆响，神物花篮缓缓的从手中落了下来，那锋锐如刀般的花枝花瓣根本无视坚硬的岩石，如刺雪一般，无声无息地刺进了石头之中。
灿烂而美丽的白色身影，渐渐低伏，黑暗悄悄涌上。
谁在黑暗中，低低喘息？
有水珠，轻轻滴下，落在石头上，许是疲累后的汗水？
她轻轻的喘息着，喘息着，然后慢慢的平静下来，目光抬起，却有淡淡的惘然。
不知何时，她舞到了望月亭的后边，眼前是一片松林，在她面前的，是纤细而温柔的泣松。
淡淡微光下，一点一点的泪痕，像伤了心的女子。
她怔怔地看着，然后忽然笑了出来，无声地笑着，仿佛还带有几分苦涩，随之也不顾地上尘土，不顾身上洁白衣裳，背靠着泣松，坐在了地上。
抬头，望天！
苍穹无垠……
夜风吹来，仿佛有淡淡熟悉的味道。
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原来疲累过后，那心中的容颜，却是更加深刻的。
往事，一点一滴，都似刻在了心头，再也抹不去了。
就像是那日在圣帝藏楼之外，他冲动地拉住她的手救她，根本忘了自己的危险。
她仍然闭着眼睛，可是，嘴角却有淡淡的微笑出现。然后，想着，想着……
直到想到了那最后时刻，出现在他们周围飞舞的《圣魔仙记》中那《魔书》里第三卷中的神秘文字，这才发现，那些字竟然是深深刻在了脑海之中。也许，这样可以忘了他吧？
她这样对着自己的深心说着，虽然她自己也不信，但是口中，仍是轻轻念着：
“圣魔仙神不仁，以万物生灵为牺牲品……”
深夜里，《魔书》那古远的文字仿佛就是魔咒，低低地回响在黑暗中。
连清门主峰，鞠生祖师祠堂。
大殿里的光线还是和平时一样显得有些昏暗，掌门玄一魔道长手捧三柱清香，恭恭敬敬地向无数祖师先辈灵位行了礼数，然后踏前一步，将手中的檀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炉之中。
在他的身边，只站着那一个照顾鞠生祖师祠堂的落魄老人。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一条条皱纹深的像是刻在脸庞上一般。
前掌门玄一魔道长转过头来，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忽然道：“你好像看起来又老了几分。”
那老人面无表情，淡淡道：“掌门，这岁月催人老，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前掌门玄一魔道长笑了笑，似乎还想说什么话，忽然这时从祠堂外头传来一个声音：“前辈，弟子凡点点回来了，来向前辈问安。”
前掌门玄一魔道长眉头微皱，住口没有说话，那老人缓缓走上一步，但也没有走出祠堂，只提高了些声音，道：“点点师侄，是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少年凡点点在外头恭谨地道：“师伯，弟子头天回来，在禀报师兄们之后，先回三岭五寨见过了首座师兄，一有空就过来拜见前辈了。”
那老人嘴边似也浮现了淡淡微笑，道：“哦，这样啊。那你先在外面等一等，我这里还有个客人。”
少年凡点点在外面似乎怔了一下，往日这鞠生祖师祠堂向来没什么人来，想不到今天居然还有客人。不过他师从这神秘老人修行十年，早已经对他敬如恩师，当下应了一声，就安静等候在一旁去了。
前掌门玄一魔道长慢慢走了几步，站在大殿里的阴影中，从大门看出去，只见和煦的阳光下，凡点点背负圣虚剑，一身长衣，腰束玉带，面容英俊出尘，态度恭敬地站在祖师祠堂的一侧，耐心地等待着。
他默默看了一会，道：“凡点点师侄这孩子是块好材料，无论资质、心性，都是上上之选。”
那老人脚步看去有些迟缓，走到他身边，也向外看了一眼，道：“掌门，那你当年怎么不把他收到你的门下？”
前掌门玄一魔道长目光遥望着站在祠堂外头的少年凡点点，那青年正是英姿勃发的时候，无论从哪里看，都透露着那么一股蓬勃的朝气和逼人的锋芒，让人觉得他与众不同。
前掌门玄一魔道长忽然笑了，很平淡很平淡的那种微笑，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那个老人道：“这凡点点，因为他太像一个人了，气质、表情，甚至连他的资质，都和那个人这么像。如果让他在我身边，我会睡不着觉的。”
他身边的老人脸上肌肉突然似抽搐了一下。
前掌门玄一魔道长回过头，看了看他，淡淡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忽然摇头，然后笑道：“我和你开玩笑的！”话音未落，他眉头却皱了一下，随即手抚胸口，低低咳嗽了几声。
那老人向他的胸口望了一眼，又看了看前掌门玄一魔道长此刻微微变得苍白的脸，淡淡道：“都十年了，你的伤还没好么？”
前掌门玄一魔道长没有说话，但咳嗽声却渐渐大了起来，随后他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过了好一会了，咳嗽才慢慢平缓下来。
前掌门玄一魔道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不再看门外的少年凡点点，走到供奉着无数连清门祖师灵位的灵台前，怔怔看了一会，然后静静道：“我也没想到，‘黑莲’摆起的魔阵，就那反噬之力竟有如此厉害！”
那老人慢慢走了过来，伸手拿过一块抹布，在厚重的供桌上开始轻轻擦拭着，口中道：“是呀，宇宙混沌时期的黑莲，威力如此巨大，再加上‘黑莲的莲花魔阵’，足可逆天，这等凶戾恶煞之物，大违天意，你在动用黑莲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
前掌门玄一魔道长淡淡道：“我自然知道，仙乐洞里的石碑之上，自宇宙魔王以下，历代祖师都留下严令，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此黑莲！”
那老人慢慢地擦着供桌，动作很慢很慢，似乎这样擦拭已经许多年了，所以才这么专注。他的眼睛看着桌子上，忽然笑了一下，道：“其实我也曾经想过，也许你多用几次黑莲，或许就会死的比我还快了。”
前掌门玄一魔道长望着那个老人佝偻的背影，眼睛里瞳孔忽然收缩，过了一会，才慢慢转过身向外走去。
“掌门，你要走了吗？”那个老人有些苍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前掌门玄一魔道长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片刻之后，他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你还记得当年我救你时说的话吗？”
那个老人站在黑暗的阴影中，没有回答。
前掌门玄一魔道长也没有回头，这个鞠生祖师祠堂里仿佛飘荡一股诡异的气息，半晌，只听前掌门玄一魔道长的声音淡淡地道：“我救你，是因为我欠你，但我不会让你活得比我更久的！”
那个老人的身体已然隐没在阴影中，一动不动，前掌门玄一魔道长随即走了出去，离开了这个鞠生祖师祠堂。
少年凡点点正在外面耐心等候，忽然看到竟是前掌门玄一魔道长从鞠生祖师祠堂里走了出来，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前掌门玄一魔道长向他看了一眼，眼中仿佛也有什么奇异光芒闪了闪，随即点了点头，便走了。
少年凡点点目送前掌门玄一魔道长离去，不知怎么，从刚才前掌门玄一魔道长从鞠生祖师祠堂里一出来的时候，他就突然觉得前掌门玄一魔道长的脸色似乎有些奇怪的苍白。
少年凡点点正自想着，从鞠生祖师祠堂那里，却已经传来那个老人的声音，缓缓道：“是点点小师侄吗？你进来吧。”
少年凡点点连忙应了一声：“是。”说着走进了鞠生祖师祠堂。
刚走入鞠生祖师祠堂，少年凡点点顿时觉得身上一阵凉意，同时四周也阴暗了下来。他不禁皱了皱眉，这十年来他一直跟随这个神秘老人在这里照顾鞠生祖师祠堂，但从他来的那一天起，他就觉得这个鞠生祖师祠堂很是奇怪，无论何时都是阴阴暗暗的感觉，偏偏这里还不是一片漆黑，反而是在那些祖师灵位之前，还点燃供奉着许多香烛，但这些昏暗的烛火的微光，却似乎只是为了衬托这里更深的阴暗而存在的一般，根本无法让这大殿里摆脱阴暗乃至阴森的感觉。
不过他毕竟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年，而且对站在阴影中的那位老人更是景慕之极，早就不把这里的奇怪地方放在心上，当下他恭恭敬敬向那个老人的身影行了一礼，道：“前辈，弟子回来了。”
这十年来，少年凡点点也曾经不止一次想称呼过这老人为师伯，但却无一例外被这个神秘老人所拒绝了，所以少年凡点点一直称呼他为前辈，反正看到连前掌门玄一魔道长有时也对这老人另眼相看，想来他必定也曾经是当年连清门中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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