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屠杀之后

　　寂静的夜被厮杀声和惨叫声划破，黑云密布，人心惶惶。鳞次栉比的房屋瞬间全部被摧毁，一尘不染的大路上堆满了废铜烂铁，全是那些鬼怪们打烂的。

　　此时已至深夜，月亮不忍看这厮杀场景，躲到了黑云后面。榆荫下没有被月光照亮，倒是刀枪剑戟射出的寒光照亮了一张张惊恐万分的脸，之后连这点光亮也没有了，大量的鲜血染红了刀枪剑戟。

　　酒家的旗帜被撕毁，青楼里歌舞的女子被蹂躏至死，寻常人家门前的灯笼也被踏得面目全非。

　　九歌嘶吼着，满脑子里全是鬼王的记忆，他想起从前人类曾变着法子欺负他，手段要多残忍有多残忍，比他十八层地狱的所有酷刑都残忍。所以他立志要将活人全部杀死，让鬼卒吞噬他们的灵魂，占领他们的肉体，把他们收归自己麾下，然后想怎么折磨他们就怎么折磨他们！

　　正在厮杀时，突然有一群身穿铠甲的人杀气腾腾地奔过来，原来是程家的屠林军！他们手持武器，与鬼卒搏斗时动作干脆利落，且招招致命。只是因为没有难追剑，他们不能使鬼卒魂飞魄散，只能无休止地硬生生地打到全军覆灭为止。不过他们就是来送死的，他们的目的是拖住鬼卒，为那些逃走的人尽可能多地争取时间。

　　屠杀持续了整整一夜，当破晓的那一刻来临时，鬼王的记忆慢慢失去了控制力，九歌也在渐渐清醒。当柔和的阳光淡淡地洒满天下后，九歌看到了一片血腥的榆荫下镇。

　　夜里烧杀抢掠的事情仍历历在目，他的身体和心灵已经麻木了，在他年幼快要冻死在雪地里时，是榆荫下人好心救了他，秦家给了他锦衣玉食的生活，程家给了他丰富深奥的知识，可是他亲手毁掉了这两大世家，还将榆荫下人赶尽杀绝！

　　他转头看看那些躲了榆荫下人身体的鬼怪，一股怒气突然涌上心头，他挥起难追剑，使劲地冲鬼卒们划了一剑，鬼卒们受到了剑的冲击波，却不敢回避，只能忍受着疼痛，低着头重重地跪了下来。千万鬼卒双膝跪地的声音犹如千万匹马奔腾而来，奔腾得九歌没了情绪，整个人像是被挖空了一样，步履蹒跚地在断壁残垣中普如同行尸走肉般走着，如此看来，他倒比那群鬼卒显得还要死气沉沉。

　　鬼卒们知趣地没有跟上来，依旧在原地跪着，阿录阿鬼要去追九歌，被鬼臣拦住了。

　　只有阿奏轻轻地跟在九歌身后。

　　程家金碧辉煌的大院子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只剩一扇大门还倔强地立着，九歌闭上眼，伸手去推大门，他多希望推开以后，能听到有人恭恭敬敬地对他说：“秦公子终于来了，家主待您多时了！”

　　然后他睁开眼，便会看到小除穿着一身盔甲，屠林军在路两旁整齐地站着，他对他笑着说：“这是我的军队———屠林军！”

　　此时九歌的手颤抖得厉害，始终不敢推开那扇大门，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指尖猝然碰上那扇门。

　　他想缩回来，可门却突然轰然倒下了，他睁眼一看，只见眼前一片颓垣断壁，往日的辉煌荡然无存。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废墟上浑浑噩噩地挪着步子，他害怕自己会崩溃，心里便一直绷着一股劲，所以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他的心麻木不仁，没有一丝波动。

　　大脑一片空白，在废墟上转了一圈后，还从那门倒塌的地方走出来，一抬头便看见阿奏正站在眼前的路上。

　　四目相对，两人无言，风将沙尘吹起来，迷了九歌的眼，他却不管不顾，依旧睁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阿奏犹豫片刻，终于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久不见了！你不去———你不去秦家看看吗？”

　　九歌站着不动，呆愣愣地看着阿奏，阿奏将他一推，推着他来到了秦家。

　　秦家经过之前一番收拾已经焕然一新，如今经了鬼卒的摧残后彻底成为了一片荒地，过不多久这里便会长出野草来，比人还高一头的那种。

　　阿奏没有带九歌转悠，而是直接来到了年幼时他俩一起住过的那间屋子，九歌记得他被人从雪地里救出来后便晕倒了，醒来后便发现自己躺在这间屋子里，然后阿奏就进来了，嫌弃地让他离开，还向程凰揭发他尿床。

　　阿奏找了块大石头，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然后让九歌坐下，自己则毫不讲究地胡乱坐在一堆碎瓦砾上，偷偷瞄了几眼九歌，见他目光呆滞，便暂时没有多说什么。

　　九歌看向昔日广姝住的屋子，仿佛又看到当年秦家灭亡时，广姝带他躲起来的情景，她想冒死出去给他打点水喝，可他却拿起沉重的勺子，使劲地将她捶死，而她害怕惊动了鬼卒，连一点呻吟声都没有发出。

　　阿奏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道：“九歌……”九歌没有答应，他正欲开口再叫一声，却看到九歌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大量的泪水。

　　阿奏便不语了，拍着他的后背，叹了一口气。

　　九歌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一会儿后，突然沙哑而模糊地说了声：“对不起……”

　　阿奏没有听清，问：“你说什么？”

　　九歌却再也没有勇气说第二遍了。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他坏事做尽，即使说一万句对不起又能怎样呢？他还没有不要脸到去祈求阿奏的原谅，他想，阿奏这辈子大概是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在元氏渊那时，鬼王的记忆借着夜晚的阴气蠢蠢欲动，让他先失去了廉耻之心，所以他面对着阿奏时没有生出一丝愧疚，反而怪他心狠手辣，虽然德音是无辜的，但假如有人杀了他全家，他一样会和阿奏一样对那人进行报复，哪怕这报复惨无人道。

　　他多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和阿奏只是久别重逢，而不是冤家碰头。

　　阿奏搂住九歌的肩膀，道：“你哭吧！”

　　九歌听到后再也忍不住了，心里绷着的那股劲终于松懈掉了，他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大声地哭吼着，声音震彻九霄，连太阳都被吓了一跳，把一层薄云拉过来挡在自己面前。

　　阿奏想起这些年的事，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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