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关月回到家时已是深夜，表嫂伍嘉瑶正一个人在客厅喝闷酒。关月明白表嫂的意难平，听说表哥在国内又新纳了一房姨太太。虽说都是政治联姻，但总归是多了一个人来抢自己的丈夫。何况现在国内形势复杂，表哥一年难得过来团聚几天，表嫂生孩子都没能抽身过来看一眼。要是换作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孩子爸爸不在身边，她休了他的心都有。

        关月上前，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上，说道：“一个人喝太苦，我陪你！”

        伍嘉瑶已有些微醺，笑着举起酒杯说：“好妹妹！来，我敬你，为……你没有像那些讨厌的人一样劝我月子里不能喝酒！”

        关月笑着和伍嘉瑶碰了一下杯子，说道：“郁结在胸不得纾解，更伤身！”

        伍嘉瑶一口喝干，把玩着杯子，看着宝月打趣道：“真羡慕你，自由自在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那么多的追求者，我听说学校里追你的人至少有八国联军了吧！”

        关月摇了摇头：“哪有，不过是谈的来的朋友！我可不想结婚，男人呐！只有在得不到的时候才会百依百顺！”

        伍嘉瑶的目光似乎被定住，幽幽的说：“是啊！当初追我的时候甜言蜜语道不尽，恨不得天天黏在我身边。我也是挑来挑去挑花了眼，以为嫁个嘴甜的日子会热闹一些，总好过嫁个不爱说话的人过得太寂寞。哪里会想到寂寞与否和嘴甜不甜根本没关系，只要他心里装着你，哪怕家国大业也挤不走你的位置。”

        关月想起白天遇到的父女俩，心里有些凄楚难过，那个吴墉不就是因为在前线打鬼子，才没能照顾好家里，痛失爱妻吗？可见在这个乱世，深情或者薄情都难得善终，最好还是远离这些。关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和伍嘉瑶碰了一下，问道：“表哥给宝宝起的什么名字？”

        伍嘉瑶撇了一下嘴，说：“他能起什么好名字。你看他的名字里又金又牛的，土得要死。我想好了，我的孩子小名就叫伍儿，怎么样？”

        关月点点头，赞成道：“好听！就叫伍儿！”她探头看了看卧室，问道：“表哥送来的奶妈怎么样？”

        伍嘉瑶自斟一杯说道：“不知道，看起来还行，孩子嘛，总能长大的！再说我是亲妈，在我身边还能让孩子受委屈不成。”

        关月想起慕喧，心里更加难过，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无论爸爸怎样疼爱，终是缺少了最重要的母爱。她开始想念那个玉雪可爱的小人儿了。要不然明天先去医院看看小慕喧吧！

        伍嘉瑶拿酒瓶子在关月面前晃了晃，说道：“想什么呢？喊你都听不见！”

        关月回过神来，问道：“没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伍嘉瑶对着酒瓶子一口喝干，说道：“我说没有酒了，要不要再去拿一瓶，咱们不醉不休？”

        关月起身拿了两瓶酒过来，捏着嗓子学着戏腔说道：“来来来，陪…君…醉…梦三千场！”

        也不知道谁先醉倒的，关月在醉梦中看到自己骑在高大的院墙上左右为难，不敢跳下去，墙下一个白马少年仰头看向她的方向，笑得意味深长。关月探头想看清楚白马少年的面容，可是一团迷雾包裹着少年，拨不开，也看不穿…

        第二天一早，关月带了一个洋娃娃到医院。小慕喧刚刚吃完早饭，等着护士推去做检查，一看到关月，说什么也不要关月走，一定要她等着自己做完检查。关月看了眼但笑不语的吴墉，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心甘情愿自投罗网的绵羊，除了顺从没有任何办法。小慕喧拉着关月的手对着护士用流利的英语介绍道：“这是我妈妈，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护士笑着点点头，说道：“是啊！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妈妈！”

        关月脸红到了脖子跟，根本不敢看吴墉的表情，连忙将手里的洋娃娃递给小慕喧，掩饰自己的窘迫，说道：“这个娃娃还没有名字，你给她取一个吧？”

        小慕喧拿着娃娃，对着吴墉晃了晃，说道：“爸爸，我可以叫她小荷吗？你看她的裙子是粉色的，像不像荷花？”

        关月的心跳突然停顿了一下，一种异样的感觉弥漫散开，她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就是觉得很难受，很痛苦。吴墉拿着娃娃说：“这个洋娃娃头发是金色的，长得也不像中国人，我们给她起一个欧洲名字好不好？”

        慕喧点点头说：“那我要叫她安妮！”

        吴墉慈爱的亲吻了一下慕喧的额头，说道：“慕喧要去做检查了，爸爸一个人会害怕，让安妮陪着爸爸好吗？”

        小慕喧拉着关月的手说：“妈妈陪着爸爸，安妮陪着慕喧好吗？”

        护士在一旁笑得不行了，说道：“就这么定了，安妮陪慕喧，爸爸陪妈妈。我们走吧？”

        慕喧被推走后，病房里就剩下吴墉和关月两个人，安静的有些尴尬。关月琢磨着要不要找个理由先开溜，孤男寡女好别扭啊！吴墉推开病房的窗户，关月这才发现原来对面就是塞纳河左岸，悠扬的小提琴声伴着阵阵咖啡香气将罗曼蒂克的情调缓缓输送到病房里。

        关月走到吴墉身边一起看向左岸。来巴黎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站在高处看左岸。

        吴墉轻声说：“谢谢你，慕喧从没有见过妈妈，她一直希望妈妈能回家陪着她！”

        关月不争气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是啊！谁不希望在病中有妈妈陪着，自己也是从来没见过妈妈的人，她太理解慕喧的渴望了。关月抬手擦了一下眼泪，说道：“我明白，我会陪着她的直到她恢复健康！”

        吴墉一眼看到关月的手指布满了狰狞的烧伤瘢痕，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想握住，终是忍住了冲动，诚恳的说道：“小月，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关月举起手邀请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吴墉用力握住关月的手，说道：“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喧和，你可以喊我喧和！”

        喧和？慕喧？关月在心里感叹不已，这是怎样的神仙眷侣，如此恩爱，却情深不寿，简直是天妒红颜！关月开始好奇慕喧的妈妈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拥有这样一个英俊潇洒的丈夫还有这样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她有些羡慕这个女子了。

        吴墉紧紧握住关月的手，舍不得松开，可又不得不松开。看着眼前这个无忧无虑的关月就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年少不知愁的宝月。魁星说得对，希望她永远永远不要想起那些痛苦的事情，就这样无忧无虑的笑着活下去。

        安静的病房里，吴墉拿起一本书递给关月，说道：“检查时间应该会很长，要不要拿本书打发时间？”

        关月接过来一看是《金粉世家》，翻开目录一看，正是她喜欢看的那种言情故事。刚准备感谢吴墉，只见他泡了一壶茶放到自己手边。闻这香气应该是铁观音，也是自己喜欢喝的品种。怎么会这么巧，他竟这样全部对上了自己的喜好？关月笑着说：“真巧，我最喜欢喝铁观音！”吴墉笑了笑，没有说话，也拿起一本书，安安静静的看着。不知不觉一上午的时间就在书页翻转声中过去了，关月合上书，转了转有些僵掉的脖子，侧头看向依然专心致志的看着书的吴墉，好奇怪的感觉，明明昨日刚刚认识，为什么这一刻会有天荒地老的隽永之感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她的王子终于出现了？

        似乎是察觉到关月看向自己的目光，吴墉抬眼看向关月，四目相对中，关月心跳突然加速，血液沸腾起来，冒出一种想扑过去抱住吴墉的冲动。她死死的摁住了自己这羞人的想法，到底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吴墉合上书笑着对关月说：“到午饭时间了，肚子饿不饿，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中餐馆，我去买点吃食回来，你在这里等着慕喧好吗？”

        关月点点头，其实一上午坐着没动，她并不是很饿，但是经过刚才那股莫名的悸动，她有些害怕继续和吴墉独处一室。

        吴墉走后没多久，慕喧被推了回来，看到关月坐在病房里等她，眼睛一亮，惨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开心的邀功道：“妈妈，刚才我特别勇敢，护士姐姐给我扎针我都没有哭，也没有喊疼！”

        关月小心翼翼的把慕喧抱回到床上，轻轻在慕喧额头亲了一口，表扬道：“是啊！我们慕喧好勇敢，让妈妈想一想怎么奖励慕喧才好呢？”

        小慕喧搂着关月的脖子，轻声说：“不要再离开我和爸爸了，好吗？”

        这声哀求令关月彻底破防，泪水止不住的哗哗而落，这孩子太可怜了，没有妈妈的孩子实在是太惹人心疼了。关月的母爱之情一发不可收拾，她紧紧搂住小慕喧说：“妈妈不走，妈妈陪着慕喧，妈妈再也不走了！”

        慕喧轻声问道：“爸爸去哪里了呢？”

        关月柔声说：“爸爸去买午餐了，慕喧饿不饿，想吃什么？”

        慕喧认真想了想，说：“我想吃爸爸亲手做的糖醋排骨，爸爸说等我病好了，就回家给我做！”

        关月表情夸张的说：“爸爸厨艺这么好啊？慕喧真有口福！”

        慕喧得意的炫耀道：“我爸爸还会很多很多东西呢？以前他和舅舅一起在英国留学的时候都是爸爸做饭！”

        关月暗想难怪吴墉看起来不一样，如果是只会扛枪打仗的一介武夫，不会有这样儒雅的气质。看来真是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英雄人物。这些年来，追求她的人那么多，却总是觉得差了点儿意思，具体是差什么她也说不清，仿佛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所有人和这个人相比都被秒成了渣！吴墉的出现，让这个人从抽象变得具体，有了眉目，有了血肉，有了生命！

        关月正胡思乱想着，吴墉拎着饭盒回来了。吴墉买了三鲜白菜馅儿的饺子，味道还不错。小慕喧的胃口特别好，吃了满满一大碗。小肚皮撑得圆圆的，关月怕她积食，缓缓给她揉着有助消食的穴位，哄道：“原来慕喧喜欢吃白菜馅儿的饺子啊！真巧我也爱吃！”

        慕喧高兴的说：“只要不是白萝卜和韭菜，我都喜欢吃！”

        关月惊讶的说：“是吗？我也一样啊！我最讨厌吃白萝卜韭菜了，幸好欧洲没有！”

        慕喧把头靠在关月胳膊上，打了个哈欠说：“南洲也没有，爸爸从来不让厨房买白萝卜和韭菜，妈妈，等咱们回家了，我让奶奶给你熬豆粥，可好喝了。”

        关月轻声哄着，说道：“好，等咱们回家了，喝豆粥去！”

        小慕喧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睡着的孩子都像小天使，何况慕喧本来就如此乖巧可爱，小鼻子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如同天使飞翔的翅膀，看得关月满眼都是爱意。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对一个刚认识一天的孩子如此上心，恨不得把她含在嘴里捧进心里。

        吴墉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母女情深的画面，一想到刚才医生的话，忍不住的男儿泪轻轻落下。

        关月扭头看向悲伤的吴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轻声问道：“医生怎么说？”

        吴墉摇了摇头说：“医生说慕喧情况不太好，不适合做手术，如果幸运的话慕喧还能有一年的时间！”

        “什么！”关月觉得头顶的天空一下子坍塌了，这么可爱的孩子，这么乖巧的天使，怎么可以只剩下一年的时光。

        吴墉吸了一下鼻子，黯然的说：“明天我就带慕喧出院，趁着现在她的情况还好，带着她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小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慕喧她很喜欢你，在她离开之前，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陪在她身边？”

        关月还没有消化掉慕喧不久于人世的消息，这太残忍了，老天爷都不长眼吗？决堤般的泪水冲刷着关月的理智。就算吴墉不提，关月也不愿离开这个只认识一天的孩子，任由她在对母爱的渴望中死去。关月完全没有犹豫，点点头哽咽着说道：“我不走，我陪着她，我会一直陪着她，她去哪里，我就去那里，绝不让她伤心难过！”

        吴墉看着悲痛不已的关月，心如刀割。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要这样报应在慕喧身上，好不容易找到了宝月，却要夺走慕喧，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完整和美的家庭呢？是他不配吗？原以为会收获幸福的巴黎之行却面临这样一个结果，如果早知道慕喧不能手术，即将离开人世，他根本不该带着孩子出现在关月平静的生活里。他，似乎又做错了。可是，对慕喧而言，有妈妈陪伴的时光，是她一直以来的渴望。能在女儿短暂的生命中，有这么一段阖家幸福的日子，就是让他下地狱也是值得的。吴墉的心被摁进了油锅里反复煎炸，两个人都是他最在乎的人，保护谁都会伤害另一个，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吴墉似乎有些理解当初宝月定要保护景泰的执念。亲情爱情孰轻孰重，根本无从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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