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头白鸳鸯失伴飞

头白鸳鸯失伴飞

        宽袍敞袖的大朝服刚好遮住了宝月隆起的腹部，只是从未穿过的花盆底儿走起路来有些艰难，宝月要勉强扶着小荷才能走稳。

        新京皇宫和北平紫禁城一点也不像，甚至与盛京的皇宫也毫无相似之处。崭新的楼宇虽是高大精致，但建筑风格西不西，中不中就像是满洲国一样不伦不类，灰突突的颜色透着一股颓败的气息，毫无精气神，看起来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宝月是女眷，直接穿过中和门来到缉熙楼，楼内铺着猩猩绒的红地毯，华丽丽的颜色像极了鲜血，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东北百姓家破人亡的血泪中。

        景泰带着宝月来到了二楼，这里是皇后的会客区，暗红的红木墙拱围着一圈红木中式家具，有一种莫名的阴森森的诡异气息。

        皇后并没有穿朝服，而是穿着一身家常的袍子斜靠在贵妃塌上，仿佛并不是封诰宝月，而是见自家姐妹，烫过的波浪卷松挽在脑后，那慵懒的模样千娇百媚，让人心旌荡漾。

        宝月注意到，皇后的肚子也微微隆起，看起来和她的差不多。宝月的脑子里冒出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莫非这孩子是大哥的？天哪，就算皇上只是个摆设，但毕竟是皇后公认的丈夫，大哥和皇后有私情是与理不容的，这孩子若真是大哥的骨肉，皇上岂会同意。

        宝月正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大哥先开了口问道：“早上胃口可好？”

        皇后撇了撇嘴说道：“口淡得很，想吃鲜鹿肉！”

        大哥笑着说：“那有何难？我这就去找来？”

        皇后笑着坐正身子，说道：“你去吧！我们姐俩说说体己话。”

        景泰离开后，皇后拉住宝月的手让宝月坐在自己身边，亲热的说：“宝月妹妹，可是见到你了。景泰经常讲起你，你每次寄回来的家书他都会念给我听。这宫里无聊的很，你在信里讲的欧洲趣事，我都喜欢听。好羡慕你啊，可以得到全家人的宠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整片天空都是你的。”

        皇后说着说着眼神就黯淡了下来，隐隐含着泪。

        宝月斟酌了一下，她本想用皇后乃是一国主母，尊贵无比之类的话来安慰。转念一想，皇后根本没把自己当皇后，这个所谓的国就是一个笑话，何必用连自己都不信的假话来安慰一个无比清醒的人呢？

        宝月微笑着问：“我能称您姐姐吗？”

        皇后眼神一亮，说道：“就这么定了，好妹妹，我就喜欢你这样通透的性子。”

        宝月拿起茶盏轻轻含了一口，是英式红茶，但糖放的太多，过于甜腻，一点也不好喝。

        皇后望着窗外，无比憧憬的说：“我是在租界长大的，你的人生就是我曾经以为我会拥有的人生。这个世界是那么的大，天空是那么的高，海洋是那么的宽广，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呢，就不得不被册封，被捆起了翅膀。”

        宝月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没什么好说的，皇后的自怨自艾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她也是身不由己，但比起百姓们的苦难，锦衣玉食的她简直就在无病呻吟。若是宝月没有去南洲，没有经历这些金革之难，没有亲眼看见白骨露野，依然是那个单纯的书呆子，那么保不定就会为被困住手脚不得自由的皇后共情，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之人，但她亲眼见到了日本人带来的万方多难，眼前这个顾影自怜的皇后只让她看不起。

        皇后没等到宝月的安慰，颇有些意外，端起甜腻腻的茶，慢慢的喝着。

        茶杯见底时，皇后从旁边拿起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卷帛书。宝月双手接过后，有理有节的告辞离开。宝月下楼的时候听见会客室里传来瓷杯的破碎声。宝月冷笑了一下，也好，可以安心陪阿玛额娘了，不用再来这个压抑的地方了。

        春天终于到来，夏季也如约而至。新京的日子平淡如水，没有战争，没有掠夺，只有粉饰过得盛世太平，沉醉在故梦中王公大臣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北平的紫禁城。

        阿玛始终没有醒来，当秋天的第一片树叶飘落时，阿玛停止了呼吸。陪在病床边的只有宝月和额娘。额娘说这样也挺好的，阿玛发病那天去觐见了皇上，皇上向阿玛描绘了一个承平盛世，里面有远超圣祖的广袤国土，有胜过高祖的万国来朝，阿玛是提前在梦里见到了这样瑰丽的未来，他不用看见兄弟反目，不用惦记着景泰的不伦之恋，不用操心宝月和魁星的未来，永远沉睡在自己的复国梦里。

        额娘说得平淡，没有丝毫悲戚之意。宝月却是听出了万念俱灰的味道，阿玛怎么会好呢？他至死没有见到自己最疼爱的孩子，没有好好的和家人说一声再见。她不信阿玛没有遗憾，阿玛若是在天有灵，一定看见他最疼爱的孩子们没有一个得到幸福。因为他对满清的愚忠和迂腐，景泰才会被万人唾骂，魁星才会有家不回，她才会爱而不得。这不是福，是孽，是罪，世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宝月跪在床边握住阿玛的手，哭得泣不成声。“阿玛！我的好阿玛！”宝月在心里默默的说：“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好父亲。是最疼女儿的好父亲，若有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孩子，我们说好了，下辈子，我们还做一家人！”

        阿玛走后，额娘的全部精力都转移到照顾宝月，景泰几乎住在宫里不怎么回家，诺大的院落里就只有四个女人。日本大嫂依旧任劳任怨的像一个粗使仆妇，就连小荷的工作也抢着做。平心而论，日本大嫂堪称完美□□，但她是日本人，错就错在她不该来中国，而不是留在她的故土。从她的国家侵略中国开始，她在中国就注定得不到善待。

        随着产期临近，景泰安排宝月住进了新京最好的皇家医院。宝月年轻，身体底子好，这大半年来在家里又养得好，所以各项检查指标都很好，医生乐观的告诉宝月这一定是个健康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孕妇多疑，宝月发觉额娘总是愁眉不展。也许是因为别的孕妇都有丈夫陪伴，而她没有，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额娘没办法对她开口，她也无法开导额娘。

        没多久，皇后也住进皇家医院待产，原本平静的医院突然被围成了铁桶。日本兵层层把守，简直将皇后住的楼层变成了监狱。就连小荷都看出了端倪，分析道：“他们不像是在保护皇后，倒像是防止皇后跑掉！”

        宝月倒没有觉得这是在软禁皇后，皇后是个聪明之人，她知道自己这朵温室里的鲜花受不了外面的寒风苦雨，所以再不甘也不会离开这个华丽的牢笼。即便那些幽怨是发自内心的，那也不过是她用来惹人心疼的伎俩而已。逊帝和她能活到今天，依旧坐在这个位置上笑看风云，谁又会是真正的软弱之人。看不穿的只有她那个憨大哥而已。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希望大哥不要跟着做糊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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