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大仇
从小船上下来，重新脚踏大地，秦小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他陪着沈明月下江南的时候，乘的是又大又稳的船。
自个儿回来的时候，却是一只乌蓬小船，摇摇晃晃，颠颠倒倒，晃了好多天，饶是秦小河这种身负修为的人，都受不住了。
秦小河迈开腿缓缓地在道儿上走。
距离观澜山庄已经很近了，他接下来走半里路，然后坐葛三叔的渡船过河，再走一小段路，就能回家了。
越是接近观澜山庄，秦小河的心绪扰动就越来越大。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头一次违背了义父的命令，他内心愧疚不安。
秦小河走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个赔罪的好办法。
他沿着河边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伸长了脖子踅摸，没多远就看见了几个卖鱼的小贩。
秦小河在鱼贩子那儿买了两条鱼。
他打算亲自下厨，弄几样好菜，然后去求义父息怒。
秦小河厨艺不错，甚至也许比他杀人的技艺还要厉害。在下江南的大船上，连挑剔如沈明月那样的大小姐，都曾对他的厨艺竖起过大拇指。
秦小河手里拎着两条鱼，时不时的它们还挣扎两下，以显示它们的新鲜，和最后的旺盛生命力。
他走到渡口，远远的瞧见葛三叔正载着人往这边来。
秦小河等在栈桥上，思索着待会儿回了家，做什么口味的鱼。
葛三叔一边撑着竹篙，一边跟渡船后边坐着的几位大婶儿开着些略带颜色的玩笑。
船上的客人们大多面带微笑，不时地白葛三叔几眼。
俗，是真的有些俗，可大家伙儿也难免爱听。渡河这小段时间里，听听人家三叔的几个荤段子，也无伤大雅。
等渡船靠近了栈桥，三叔架稳渡船，客人们依次上了岸。
他们说说笑笑地走过栈桥，走过头戴斗笠的秦小河身边，往岸上去了。
从对岸过来的客人们走完了，而要渡河过去的却只有一个秦小河。
葛三叔回头瞥了他一眼，一开始没看清楚这个后生是谁，只见了半截小白脸才有的秀气下巴，葛三叔甩甩手，掏出烟袋锅就着栈桥边缘坐下，道：“小子，在等会儿吧。只载你一人过去，老头子我就亏了。”
“三叔，那你回头瞧瞧，这是什么。”
秦小河道。
葛三叔一开始是觉得这后生声音怎么有些耳熟，扭头看来，就瞧见秦小河笑眯眯地蹲在自己面前，手心里托着一锭白银。
葛三叔当时嘴巴就张大合不拢了。
“三叔？”
秦小河又叫了一声。
“啊——”
葛三叔发出一声凄厉的嗥叫，挪动臀部就想往河里跳。
却被秦小河一把抓住。
“三叔，您干嘛呢？河水这么急，你跳下去还能活吗？”
“跳下河里还有机会活命，落进您鬼爷手里，才是真的没得活了！”葛三叔噗通就给秦小河跪下了。
“小河啊，你坐三叔的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三叔对你咋样你心里清楚。三叔没坑过你害过你，你年轻，英年早逝，三叔也心疼你，你行行好，放过三叔我，三叔保证以后每年都给你烧纸钱下去……”
秦小河人傻了。
“不是，三叔，你在说什么呢？”
“光纸钱还不够的话，纸宅子，纸姑娘，你说，你想要啥，三叔都给你烧下去！”
“停！”秦小河低喝一声，吓得葛三叔浑身颤抖，脑袋更是埋低，不敢抬头。
“三叔，你好好看看，我是个大活人，怎么会是鬼呢？”秦小河抓着葛三叔的胳膊，强迫他抬头。
葛三叔抖个不停，但经不住秦小河手肘一拗，他仰起头来，脸几乎就贴到秦小河脸上了。
秦小河口鼻中的热气喷到三叔脸上，三叔眨了眨眼。
“小河……你，你真的是小河？你没死？”三叔瞪大眼睛，问道。
“这话是从何说起？我怎么就死了呢？”秦小河笑问。
“可……可观澜山庄，整一个的，都没了啊。”葛三叔道。
“什么意思？”秦小河皱眉，浓浓的不安在他心底滋生。
“前天晚上，观澜山庄，就已经烧没了啊。”
啪嗒。
秦小河手里拎着的两条活鱼掉到了栈桥上，还很有劲儿地扑腾着。
……
观澜山庄的废墟里，还有几处坚挺的墙壁和柱子。
有阵不那么小的风吹过去，那几段墙壁和几根柱子，就摇摇欲坠，扑扑簌簌地落下几粒黑色灰尘，消散在风中。
秦小河踏着焦黑的瓦砾碎石，面无表情地行走在废墟里。
经过一堵断墙，他扭头瞧两眼。
走过半截柱子，他抬头望一望。
前方是花园，花园中央有凉亭，凉亭下方是一条蜿蜒的小溪。
左边是书房，穿过走廊往里走，是他住的屋子。
右边是厨房……
秦小河闭上眼，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座原本他熟悉的庄园，这片他自小成长的土地，如今被焚烧成一片焦土。
人，全死光了；房，全烧光了。
秦小河再也不用苦恼如何熄灭义父的怒火了。
因为从今以后，他的义父再也不能生气了。
好安静啊。
秦小河睁开眼，他的耳朵里除了风声，和隐隐约约的浪潮奔涌之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悲伤刚刚从他心底涌现，就被他强行掐灭。
当初，义父教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对他说过。
杀人的人，就要做好随时被别人杀死的准备。
秦小河是秦观潮手上最锋利和趁手的刀，也是最不该有感情的人。
而此时此刻，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感。
既然人已经没了，那么多余的伤感没有任何意义。
秦小河要做的，是报仇。
他在这片废墟里来来回回，走了十七八趟。
他仔细地，一存一存地，将这片废墟找了个遍。
他试图从这些废墟当中找到跟凶手有关的物件，他试图找到线索。
可惜那晚的火实在太大了。
留给秦小河的，只有眼前这片废墟。
他什么都找不到。
秦小河走出废墟，在观澜山庄原本的大门位置驻足。
他回头看着这片荒芜的土地。
“义父，我一定会找到杀害你们的凶手。”
秦小河发誓。
然后，他握紧手中的剑，转身，离开观澜山庄。
秦小河没有在废墟中找到有关凶手的线索，但是他已经听说了半个月后沈万山的英雄宴。
英雄宴款待的客人，是当日到观澜山庄拜庄的人。
也是当日在虎跳峡，秦小河从湖水中看见过的那些人。
他们当中，也许就有屠灭观澜山庄的凶手。
秦小河决定再一次下江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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