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老公主
往里走，跨过几道断墙，里面的白骨比外面少了很多。见我对这些断墙感兴趣，李无中主动告诉我那些断墙是这座城池的城墙，顺便告诉我赶路要紧。
数丈高的城墙，现如今被我们骑着骆驼轻松跨过，当初修建这座城的人，倘若有幸看见这一幕，不知会有何感想。
琴声悠悠飘来，我连忙掏出棉塞堵住耳朵。
“这次不用，这不是凤鸣沙。”李无中说道。
在我听来，都是琴声，和昨晚听到的并没什么区别。
这是一座很大的城池，从跨过第一道城墙到我们停下来，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有人来迎接我们。
“二位远道而来，公主有请。”说话的是一个长须老头，头发和胡子白得如雪一般，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想不到在这沙漠深处，还藏着一位公主。
“请。”李无中坐在骆驼上说道。
跟随长须老头一行人，绕过几处断墙，来到一个洞口前面，洞口的路往地下延伸，延伸到黑暗之中。
路很宽阔，洞口却很低，我们只得从骆驼上下来。路是青砖铺成的，打扫得很干净。
走到地下，只有微弱的光，勉强看得出两边砖墙斑驳的轮廓。阵阵阴风袭来，吹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感觉是在烈火上炙烤之后，掉进了冰窟窿。
“已经太久没有外人到这里来了。”长须老头爽朗地笑着说道。
“看得出来。”李无中说道。
太久有多久，每个人的标尺都不一样。而他们的标尺，或许只有外面的白骨堆知道。
我们的到来，给这座早已经死去的城池带来些许生气，却还远不够打破这里死一般的沉寂。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他们心知肚明，他们的这份喜悦我们也是十分理解。寂寞沉淀得太多，会比死亡更加可怕。
“我们正走在古罗城曾经最繁华的街市，你们不知道它那时候有多么热闹。”长须老头满怀回忆地说道。
这般阴森，谁能想像得到。
“再热闹的街市，都有沉寂的一天。”李无中冷冷地说道。
“是啊，沉寂的一天。”长须老头叹着气说道，并没有因为李无中的冷淡而恼怒。
越往里走越暗，直到连轮廓也看不清楚，只能凭着感觉跟在长须老头一行人后头，摸索着前行。长须老头一路上很客气，不断提醒我们小心台阶之类的，俨然把我们当上宾看待。
倘若在这里动手，他们拥有绝对的优势，然而他们没有这个打算。
前面终于出现了光，稀疏却很明亮的烛光。
这样的烛光，放在凤梧楼，没人会用明亮来形容。但在这里，会觉得明亮已经不够用来形容。
拾级而上，烛光点亮的是一个大殿，一个空旷的大殿。
抚琴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婆，一身富贵雍容，发簪上的珍珠闪闪发亮。
“公主，他们到了。”长须老头躬身说道。
原来她就是公主，和她的城池一样，早已经度过了最光鲜亮丽的时刻。
我这才仔细地他们这群人，才发现他们都已经老去，公主是他们当中看上去最年轻的一位。
“上座。”老公主继续抚她的琴，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旁边的老头从黑暗中抬出桌椅，远远地放置在公主对面。
“上酒。”老公主又吩咐道。
酒坛还未打开，酒的醇香已经散发过来，只有珍藏多年的美酒才会有这么浓烈的醇香。
“好酒，不愧为正宗的古罗酒。”李无中细细地品了一口，点头说道。
老公主依旧弹着琴，没理会李无中。
长须老头有些诧异，捋了捋银白的胡子说道：“公子果然见多识广，却不知正宗二字怎解？”
“昆仑山下有家酒庄酿制假的古罗酒，在下碰巧喝过几次。”李无中说道。
“哦，不知口味如何？”长须老头说道。
“口味与正宗的古罗酒倒是极其相近，几乎能以假乱真，只不过没有古罗城的深层古井水，终究欠缺几分清冽。”李无中说道。
“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知道的倒是不少，殊不知公子是从何处得知古罗酒不外传之秘的？”长须老头说道。
“不过是些江湖传闻，老人家何必在意出自何处。”李无中说道。
“哈哈，老头子我只是好奇而已。”长须老头说道，“天下间的美酒，口味相近的极多，唯独我古罗酒独具一格，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口味相近的酒，想必这位庄主定与古罗城有几分渊源。”
“这个却是不知。”李无中说道，“老庄主为人低调，深居简出，江湖上鲜有风闻。”
“如此说来，老夫倒是很有兴趣去拜访拜访这位深居简出的神秘庄主，说不定还能遇上些奸佞小人。”长须老头说道。
“有人帮忙传承古罗酒的酿制技艺，不至于让其湮没于世间，也算是件好事，老人家何必这般愤慨。”李无中说道。
“古罗酒原本便只应在古罗城才有，更何况在奸佞小人手中传承，只会玷污古罗酒的盛名。”长须老头说道，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传承也好，玷污也罢，不管怎样，真正的古罗酒已是不可能再酿制，终究会被人遗忘，直到无人知晓。”李无中说道。
“胡说八道。”长须老头怒道，“有我们在的一天，古罗酒就绝不会为世人所遗忘。”
“你们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李无中说道。
“哈哈，公子口气倒是不输见识。”长须老头突然大声笑道，“莫非公子此次是专程来取我等老命的不成？”
“当然不是，我只对古罗城最宝贵的东西感兴趣。”李无中说道。
“公子是认为古罗城藏有宝藏么？”长须老头说道。“难道没有么？”李无中反问道。
“宝藏这种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公子不妨直说。”长须老头说道。
“凤鸣沙。”李无中冷冷说道。
琴声停了下来，长须老头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不管是仁者，还是智者，他们眼中最宝贵的宝藏都是凤鸣沙无疑。
“很好，不过你要失望了，凤鸣沙从来不外传。”老公主终于说话了，不急不缓，颇有皇室风范。
“正因为不外传，才显得宝贵。”李无中说道。
“大胆，敢这般跟公主说话。”长须老头身旁的一个瘦脸老头喊道。
老公主扬起手来，瘦脸老头立即低下头，不再说话。
“既然如此，老身便为二位奏上一曲。”老公主扬了扬衣袖说道。
“谢前辈不吝赐教。”李无中拱手说道。
李无中起身作揖，不忘凑到我耳边小声提醒塞好耳朵。
这架势，根本用不着他提醒。前车之鉴这么多，凤鸣沙的可怕我已经相当清楚。
琴声响起，我突然发觉周围平添了许多人，许多奇怪的人，却又说不清楚奇怪在哪里。进来的时候，加上老公主，他们只有七八个人。现在一眼扫去，至少二十号人。
这群人把李无中团团围住，大有扑上去将他咬碎的阵势。好在我早学会开溜，没被围进去。
不过，我并没有被忽略掉，有两个身形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他们，浓烈的杀气已不容许我回头。
那群人和李无中混成一团，夹杂在无数的无形算子当中，如同一锅配料齐全的八宝粥。
我极力在柱子间绕行，躲避着后背阴凉的剑锋。绕到烛火旁，我终于瞄清楚了跟在身后的身形，是两个身着盔甲的武士，手中的剑泛着寒光。
这两个武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琴声刚响起来，便出现在我身后，似乎已经潜伏很长时间，琴声便是那道杀无赦的死令。
跑了一阵，慢慢熟悉盔甲武士的节奏，总算可以稍微分点神观看李无中那边的状况。
无形算子在空中像是被什么劈开，一个接一个裂开，散成碎片，慢慢消失于空中。
围绕李无中的这些人，个个身形矫健，丝毫不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反而是像极了年方二八的小姑娘，有种说不出的妙曼，竟然看得我有些走神。
倘若追我的不是两个身着盔甲的武士，而是两个身材妖柔的少女，我怀疑自己早已经死在了石榴裙下。
一阵强劲的掌风从人堆中刮过来，人群四处飞落，落到地上的是七八个白发老人，并不是小姑娘，也没有二十几号人那么多。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漏，那些凭空多出来的身形，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凭空消失的，还有一直追逐我的两个盔甲武士。
老公主的手停在半空中，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无中。琴声该是停了下来，我试着摘下耳朵里的棉塞，果然是静寂无声。
“空行掌，莫非你是玄天老怪的门人？”老公主问道。
“难得公主认得这一掌。”李无中说道。
“怎会不认得。”老公主冷笑一声说道，“当年玄天老怪带不走的东西，今日你也休想拿走。”
“当年是当年，今日是今日。”李无中说道。
“好一个当年是当年，今日是今日，哈哈哈…”老公主放声大笑，突兀的大笑，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笑声之中，夹杂着琴声，急促而短暂，我还没来得及塞住耳朵，琴声便已停止。
这时候，头顶上开始有沙子落下来，伴随着木头断裂的“噼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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