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猎犬们
月光大厦看上去跟其他的高楼大厦没什么区别，极易造成光污染的外围，门口的车水马龙，立于市区边缘的优势位置。交通便利，又不至于如市中心一般需要早晚忍受便秘一样的道路状况。
猎人公司——全名格雷姆保洁责任有限公司，就在月光大厦内办公。
“这个大厦名字真的很不吉利。”位于月光大厦八层某间办公室内的寸冉发出如上感慨。
“你月光跟大厦叫月光有个屁的关系。”他隔壁工位的赤夭如是说。
她是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女士，左边嘴角的疤让她看上去不是那么容易招惹。
“这一定是大厦给我的心理暗示……”寸冉站在玻璃窗前，一片阴影缓慢地自大厦上方开始移动。他看了一眼，不是云彩，是空中巨大的移动城。
“暗示你个鬼啦。”赤夭坐在椅子上转过半圈，看到了那片缓慢移动的阴影。
“哟，这是哪个移动城在迁徙？”赤夭走到了窗边，“夏天还没过完呢。”
她眯起眼睛，看到移动城底部的红色漆字：北109【天目】。
“最近哪里都有特殊情况。”寸冉灌了口咖啡，看向办公室里新来的那个小子。
一周前被塞进这个办公室的小子，自称叫白墨。他看上去很年轻，绝超不过二十五岁，有一头棕色的短发和琥珀色的眼睛，笑起来颇有种阳光的味道，很讨人喜欢。
当然，当这些特征被写在怪物的名头后面，就一点也不讨喜了。
尽管他们都清楚怪物的诞生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但他们也同样无法忽略怪物周遭那隐隐扭曲甚至诡秘的某种氛围，显得阴冷而潮湿，让人很难喜欢。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年轻人看过来，他正在吃午餐，公司的饮食还是可以的。
“这里的饭比学校里的好吃多了。”白墨咽下嘴里的东西说道，“好吃得不是一星半点。”
寸冉知道他是怪物。他们都知道。但他们果然很难不对他怀有善意和好感，他看起来那么年轻、鲜活又有礼貌，简直像个刚毕业的学生。
这个办公室一共七个工位。除了寸冉和赤夭，加上新来的白墨，还有另外四个“人”。
白墨永远都忘不了上周一自己进入这间办公室的时候寸冉的表情，他看起来就像是便秘了两周。
后来询问过后才得知，寸冉和赤夭打赌，下一个来办公室的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肯定是人啊，这年头还保持着人的理智又肯合作的怪物太少了。”
“你们赌了什么？”白墨问道。
“谁来给你做入职培训。”赤夭如是说，“谁输了谁做。”
所谓入职培训，其实也没什么内容。抛开稍微有用点的武器使用指南和极其敷衍的格斗技术速成，剩下无非就是要好好听从指挥，不许私自外出，外出要申请之类云云，和学校里差不多。白墨擅长装作听话的样子，尽管他并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办公室里还有另外四个怪物，不过最近他只见到了两个。姜参和胡坎儿。
姜参看起来像生人勿近的豹子或者是别的什么类似的东西，身体柔韧又有力，看起来很强壮也很危险，礼貌性的微笑常显得十分敷衍，不笑的时候甚至显得有些凶狠。而胡坎儿看起来温和又颓丧，浑身上下散发出同姜参一模一样生人勿近的气息，似乎生怕有人来打扰，最好放他在这里到死为止都不要找他做事。
白墨一点都不意外他们的态度。
他在两周前离开了自己的猎场，过程他忘记了，估计是林潇把他拖出来的。等醒过来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类似十字架的东西上，动弹不得，□□。而面前居然他妈的站着元卓。
他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终于醒了。”元卓看起来成熟了很多，比从前看上去要更沧桑和疲惫，“你好，尼摩·怀特，不知道你是否记得我，十三年前我去索达翁综合教育学校处理过你学姐的事件，最后居然是你造的谣，让我印象很深。”
“我记得你。”白墨眨了眨眼睛，“我不太明白……现在的状况。”
“是的，我来解释一下。”元卓拿着几份文件，“林潇应该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同你详细讲述了被猎人公司收编与否对你个人而言的利弊吧？”
白墨点头：“是的。”
“所以你同意今后作为猎人公司的一员，从此为猎人公司效力，听从命令与指挥，将一切权力交给公司，直到死亡之后吗？”
天杀的一切权力。
“当然。”他语气轻快，好像这是多么划算的买卖。
“好的。那么接下来我来带你参观一下。”元卓操作了一旁的机器，十字架似的装置咔哒解开，白墨落在了地上，但细细的一条颈环留在了他的脖子上。
“先生，我的衣服……”白墨并不习惯于裸奔。他征询地看向元卓。
“没关系，不会有人在意的。”元卓示意他快些出门。
白墨一愣，脚步停顿了一下。
随即他感到某种近乎灼烧的疼痛从颈环接触皮肤的地方开始蔓延开来，一瞬间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只能痉挛着摔到了地上。
“只是个警告，尼摩。要学会服从命令，这里不是学校。”元卓站在门外，“现在站起来，尼摩，我们要参观一下这里。”
白墨踉跄着起身，他感到自己为人的某种尊严被碾碎了一部分，但还是跟随元卓走了出去。
他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意识到自己不能反抗。这个颈环很特殊，他感觉不到自己的猎场。就好像被人关了起来。
在这里容不得反抗。在这里他是猎物。
周围来往的人不少，有人在看他，他瑟缩了一下。距离上一次他被霸凌时扒光了拍照已经很久远了。当他学会像个疯子一样不顾代价的反抗之后，没人会再去扒光他的衣服拍照了。
白墨强迫自己直起后背，将注意力转移到周遭的环境中。
有时候人是要不得脸的。你的羞耻会成为别人的武器。
这里很大，有很多的房间。元卓这时在前方开口：“我们现在在地下九层，地下六层是安置瑞恩达的起始楼层，向下延伸至十八层，都属于瑞恩达研究的范畴。”
元卓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学的很快，知道把问题憋住，因为没有被允许问出来。我很难想象你过去的成长环境，你是如何长成了这样的人呢？”
“对了，我翻看了你的档案。你儿时被家人带去植入过认知限制系统，那是多少年前了……那会儿那技术还商业化得很不完善。啧，你能神智健全地活下来真不容易。或许这和你的性格也有关系……”
白墨懒得搭理他。
“不过成为怪物之后，外来物应该都会被排除出去，可你脑子里现在还有一个……这个型号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一种意识矫正器。你是从哪装的这玩意儿？”
“……”
“回答。”
“我醒过来之后……被瑞恩达信众协会发现了。他们把我带走，装了这个。我花了很多年跟它抗争，终于逃了出来，完成我迟来的围猎。”
“你现在脑子还能清醒真是不容易——顺便告知你一声，被你卷入猎场中的人有三个至今昏迷不醒。其他人虽然没事人一样出院了，不过有几个已经出现了被猎场侵蚀的迹象，他们有了那种‘天赋’，可能会成为怪物的天赋。我有点搞不懂你……你吃了他们什么？”
“恐惧。愧疚。或许还有一小片灵魂。”
元卓表情诡异地看着他，半晌继续道：“有问题就问吧，你被允许提问了。”
“这里还有其他的……瑞恩达吗？”白墨并不习惯这个名词，他习惯称自己为怪物。
“有的。”元卓停下了脚步，随手指向一边的房间，“你可以去看看，透过窗子。”
白墨凑过去看。
房间里有个人被绑在了手术台上，有几个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操作机器，机械手伸进了她的大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她不太合作，我们正在试图让她变得合作一些。其实通常来讲我们不会用这种技术，失败的话她容易变成痴儿。我们这边的这种技术没有信众协会的发达。”元卓示意他继续走，“瑞恩达无坚不摧，普通的钢铁难以伤害，但我们发现了猎神的骸骨，它能够对瑞恩达造成损伤，也为我们提供了修缮和改造的路径。”
他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的房间，那简直是场酷刑，极尽人类对于残忍之事想象力之大成，一瞬间白墨感到一阵反胃，忍不住干呕起来。
“他在工作途中试图逃走，被抓了回来。啧啧，真是想不开。”
元卓继续向前走去，白墨盯着他的背影，像是想盯个窟窿出来。
行至走廊尽头，视线瞬间变得开阔。
他们位于高台之上，向下看去，可以看到数层楼高的白色骸骨以坐姿被固定在那里，已经缺少了一多半，但依然有人在搬运这巨人的残骸。
白墨从未见过如此存在，不由得愣住了。
它看起来那么庞大，那么苍白。就如同无数个不同民族、年代、信仰中的传说一样，像个神明或是别的什么，残破而悲悯地低着头，仿佛在怜悯众生苦楚，即便自己已然自身难保。
它活着的时候，会是个怎样的存在呢？白墨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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