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营地最靠里的地方搭了一个棚子，铁匠董大牛天天在这里工作。
秦县令拿来的那一大堆兵器得重新打造成农具，还有那些不经用一下子就豁了口子的农具也需要及时修补。
董大牛正挥汗如雨时，见到洛阳背着手溜达着进来，心里咯噔了一下，很是难受。
洛姑娘人很好，说要给他们机会挣下属于自己的家业，他很感激。
可是，为什么她偏要在炼铁这件事情上指手划脚呢？
他炼了一辈子铁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更专业更内行。在外面他唯唯诺诺，可在炼铁铺子里，他是绝对说一不二的主人。
洛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虽说比别的闺阁女子厉害些，但到底是小女儿家，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认为她比自己更懂炼铁。
听听她说的话，什么石炭可将铁熔成水，直接将铁水倒进模具里，便可打造完成一件铁器。
笑话！
千百年来，就没听说过石炭可用的！
更没听说过，能把铁熔成水的！
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手艺，都是用木炭将铁烧成白热形状，然后取出来，用锤子反复敲打成薄片或长条，再对折，回炉，再烧至白热形态，再锤打。只有经过这样像揉面一样反复对折锤打，铁块中的杂质才能出来，最后再打成器具的样子，过冷水，让器具更硬。
这里面哪一样是能轻易学会的，什么时候该出炉，什么时候可对折，要捶打到什么程度，淬火又要淬多久才不会让铁器变脆化，这些都极端考验一个的铁匠水平。
朝廷对铁匠那是极其重视，每一个铁匠都是在朝廷工匠名册里记录在案的。
没有经过几十年的反复捶打，没有在热气蒸腾的炉子边守个几十年，是出不了好铁匠的。
可现在，这长得挺漂亮的小姑娘，居然说自己会炼铁，还要用石炭这种有把人呛死的东西，来把铁化为水！
董大牛很无语，脸色便不是很好看。
“姑娘您事多事杂，我这小小的铁匠铺子就不劳您费心了吧。”尽管心里一再告诫自己要忍耐，但董大牛脱口而出的话仍是硬梆梆的。
洛阳倒也不生气，只淡淡笑着：“董师傅辛苦，我来就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董大牛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拎着锤子开始干活。只是他那挥锤的动作有点夸张，覆盖范围有点大，小小的铁匠铺子立时显得局促起来，洛阳只好又往外面站了站。
董大牛头也不抬道：“洛姑娘小心，这里地方窄，别误伤了您！”
洛阳：这明显是对她有气啊！
不过可以理解。她才了解到，这个时代还没有掌握煤炭脱硫技术，煤炭燃烧时产生的二氧化硫会让人中毒，便是最贫贱的人，也没有用煤炭的，更别说用高温烘烤过后的焦碳来炼铁了。她的话大概在董大牛看来是胡说八道吧。
但理解不代表她就会放任，总不能由着他花个三年五载去慢慢打制那些农具吧，那也太浪费时间了。
洛阳咳嗽一声：“董师傅，你大概听说过，我以前遇到过山神。”
董大牛困惑地抬起头，不明白她突然说起这个干什么。
“山神爷爷不只给了我治病良药，还给了可将铁完全熔成水的方子。你真的不要试一试吗？”洛阳眼睛亮晶晶地，满含期待看着董大牛。
董大牛哑然失笑！
真当他是三岁孩童来哄骗吗？
“洛姑娘，不若您自己去试吧。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把铁熔成了水，我，我从此以后再不摸打铁锤！”
洛阳叹气，这董大牛不愧其名，还真是顽固。
只好让事实教他做人了！
“大可不必！不如这样吧，你要是输了，便什么事情都听我的。我要是输了，从此以后绝不踏进你的铁匠铺，如何？”
董大牛脸上不自禁露出轻蔑的笑来：“这可是姑娘您说的？”
洛阳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董大牛手往外面一指，嘲讽道：“好！姑娘您快听山神的话去炼铁水吧，我这小小的铁匠铺子就不留您了！”
洛阳心里也来了气，甩袖就走。
这个固执又看不起人的董大牛，早晚要让他心悦诚服低头认错。
洛阳开始计划起来。
首先得找到原材料，石炭。这玩意市场上没得买，得自己去找煤矿挖才行。
第一件事就不好办。大宁疆域这么广，难道她要先当个地质工作者，一处地方一处地方探明煤炭储量不成？
大意了！不该一时冲动打赌的。
她正想得出神，差点撞到四儿。四儿这个小鬼灵精，手里握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到洛阳面前：“姐，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洛阳眼睛一亮，居然是煤炭！
“哪里来的？”
四儿嘿嘿一笑：“咱是叫花子嘛，别人不敢用石炭，咱哪有那么多讲究。与其冻死，不如暖暖地中毒死。每年都会去捡这东西来烤火。离此处不远，就有个露天炭矿，很容易捡到。”
洛阳摸摸他的头以示抚慰，四儿能活这么大真是不容易啊。
“放心吧，这东西只要洗一洗，便没有毒了。”
四儿对洛阳的话深信不疑，猛烈点头。
洛阳强烈怀疑，她就是说砖头可吃，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赞同的。
四儿所说的那个露天炭矿就在离此不远的沙坪坝的一座小山坡里。在后世，这样的矿产资料都是国有的，但在大宁，没人要它。
洛阳在咨询过秦川后，直接向平邑县衙付钱将它买了过来。
嗯，才花了不到一百两银子，跟捡来的一样。
洛阳在此修了个小小的煤厂。煤矿是露天的，几锄头挖下去就能挖出大块炭料来。
炭料经水洗后，去除原料中的尘土和全硫，便可以作煤炭燃烧了。
洗煤后的煤渣她让人收集起来，以后慢慢做成蜂窝煤。至于洗煤水，为防止污染水源，她挖了个大池子，将洗煤水汇集在此，让有害物质慢慢凝聚沉淀。
煤厂旁边造了个“烤箱”，高三米宽三米的正方形，用青砖砌成，缝隙都用泥封好了，这就是她的炼焦厂了。把煤放进烤箱烘烤，使煤里面的水气和焦油都分离出来，提纯造出焦炭。
最后，便是造一个高炉。这个东西很简单，修一个高高的炉子，上面是进料口，将焦炭和铁料倒进去，下面是出料口，铁水和碳渣从底部分别弄出来。
焦炭比较坚固，表面有很多孔洞，能够让炼铁炉里始终保持很好的透气性，同时焦炭中的碳含量能有效补充铁矿石含碳量不足的问题，让制出来的铁制品有更好的硬度。
至于模具嘛，用耐火泥做一些即可。耐火泥的配方她还记得，容易得很。
只是，因为她的铁料不是不是粉碎后的铁矿石，而是制成刀具的成品，所以熔化时间需要更久。
流程不复杂，但一样一样做下来也需要时间。
这段时间里，洛阳天天泡在厂子里，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这一切董大牛都不知晓，在他看来，洛姑娘自打赌之后绝口不再提此事，也不敢到他面前晃悠了，明显是心虚害怕了。
他心里很得意，决定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聊聊，只要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再也不对炼铁之事指手划脚，他也不是不能与她和颜悦色。
这一日，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在洛阳出门之前堵住了她。
“洛姑娘，这打赌之事，该有个结果了吧？”
他脸上笑得欢，直盯着洛阳，想从她脸上看出害怕怯懦后悔的表情来。
洛阳咬了一口馒头，含糊不清道：“这个，真的要现在就出结果吗？你不用再考虑考虑？”
董大牛心里更得意了，“洛姑娘，您也别怕，这只是你我二人之间的赌约，我呢，也不打算找别人作见证，我相信您会守诺的。”
洛阳摇摇头，脸上带着愁苦：“您说得对，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
董大牛笑着点头。看来她也不想在更多人面前丢脸。
“不过——”
洛阳话锋一转，拖长音调，脸上绽开明媚的笑来。
不知怎么，董大牛心里忽然慌乱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
“开炉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可做不来。不好意思了董师傅。”
董大牛脸上一僵，愣征了一会儿，开炉？开什么炉？还有她那个笑容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上了当了？不，不可能！她肯定是诈我的！世上根本没有化铁为水的法子！
董大牛青了脸色，如此，便不能怪他不给她留面子了。
“姑娘高兴就好。”
铁厂，高炉旁。
“开炉——”
随着洛阳一声喊，一阵白热的烟气立即弥漫开来。
大家早已在洛阳的提醒下站得远远的，免得被烫伤。
然后，董大牛便看到，通红的铁水从炉底奔涌而出，流入早已备好的模具里。
不消多时，一个个斧子锄头样的模具便灌好了。
虽然还没见到最后的成品，可是傻子也知道，等铁水冷下来，几百件农具便做好了！
一个踉跄，他再也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完了，他的铁匠事业！
完了，彻底得罪洛姑娘了！
这个世界，原来真的有仙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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