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守夜
“陛下！”白岭月上前一步，又即刻反应过来，右腿迅速后撤跪在地上。
在场的所有侍卫已经将封翊团团围了起来，但白岭月这一声“陛下”却让这些人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擒住这位小侯爷。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们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只剩刺客的尸体。
当今圣上形容狼狈，身上染血，一看就知道身上伤口不少。封小侯爷面色冷肃，一身骑装微微有些乱，肩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手里的长剑落在一旁。
就连先他们几步赶到的郡主神情亦是十分阴沉。
搞不清楚当下状况的侍卫们便只好跟这位神色似阎王的小侯爷对峙着。
但莫宸也没有再次发号施令，他失血过多，脸色十分苍白，只有眼睛仍然幽深。
他凝视着跪在地上的白岭月一言不发，就这么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就仿佛刚刚手无寸铁等着敌人砍过来的长刀那样。
白岭月跪着默了半晌，手上的力气紧了又松，最终缓缓开口：“臣护送陛下回去。”
她不想做选择，但却不得不为了封翊的性命考虑。
莫宸紧咬着牙，这才向她招了招手，白岭月迎上前扶着莫宸站了起来。
所幸莫宸腿上并无大的伤口，尚且能够直立行走，只是背上和手臂上的两处撕裂着疼。
今日这位郡主倒是穿着一身白色骑射装，所以只刚触到莫宸的手臂，便被血染红了袖子。
她立刻拽着衣摆撕下一截白布，抬起莫宸的胳膊绕着伤口缠紧了，背后那伤眼下也实在没有办法。
“陛下这伤怕是不能单独骑马回去，若陛下不嫌弃，还请保重龙体，与臣共乘一匹。”白岭月皱着眉看向他，眼前的人脸上沾灰，嘴角渗血，一对清俊的眉目因为疼痛紧蹙着，似乎是没有听到白岭月的话，仍然看着不远处被围着的封翊沉思。
白岭月想，这人从前也不是没有狼狈样儿，替她受罚那是常有的事，莫宸却也总是一脸温和地告诉她“没事，不疼”。
如今坐上这个位置，在这样性命难保的情况下都不得不心思百转地算计。
此时此刻，他又在想些什么？
“陛下？”白岭月叹了口气，又轻轻叫了一声。
“朕没事。”莫宸回过神，看着她一笑，点了点头，与方才判若两人。
白岭月翻身上马，又伸手将莫宸拉到她的马上：“陛下，密林之路并不平坦，途中若有不适”
她突然话语一顿，没再说下去，因为身后的莫宸将身体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背上，右臂耷拉着，左手绕到前面环住了她的腰。
白岭月浑身僵直，手中拉着缰绳不由自主地一抖，马头微微调转了方向，她看到封翊站在那里，冷肃已然变成了怒火。
封翊握紧的拳头被肩头流下来的鲜血浸染，那人却无知无觉似的，狠狠地看着她——倨傲又难过。
白岭月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但下一秒她感觉靠在她肩上的莫宸动了下，随后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岭月疼”
白岭月咬咬牙，调转马头，没有回头道：“押镇抚大人回去。”
话刚说完，便甩了下马鞭，带着莫宸扬长而去。
她就这么走了。
此地的尸体已然成堆，事实真相就这么被掩盖在血腥之下。
而他，好像再也拉不住那人的手似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到别人身边去。
封翊捂着肩头，不由自主地往前跟了一步，身前立马就横过来七八柄出鞘的剑，他只能看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远，直到被树林的残枝乱叶遮挡，再也看不清楚。
他看向周围挡路的人，脚下一踢，那柄落在旁边的长剑便回到了他的手中。
“小侯爷，还请不要为难卑职。”那侍卫领头有些胆颤，但仍然不怕死地凑过去，“烦请小侯爷跟我们走一趟吧。”
封翊瞥了他一眼，把剑收进了腰间的剑鞘中，声音有些嘶哑道：“走吧。”
“太医，随军太医在哪？！”白岭月扯着嗓子在马上喊道。
莫宸在半路上就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白岭月怕他摔下去，把他用绳子跟自己绑到了一起。
沿途所有人看见当今圣上如今这浑身是血的模样儿，简直吓破了胆。
一朝天子出事，这可不只有随行侍卫的责任
白岭月勒马急停，差点被莫宸的重量带得滚下马，周围一伙大臣亲卫紧忙围了上来。
“哎呦老天爷，圣上、圣上这是怎么了？！”贵春喊破了音，急匆匆地从帐里跑了出来，看见这两人浑身的血，七魂七魄立马去了一半。
白岭月飞速解开腰间勒紧的绳子，莫宸立马往后倒去，下面围着的人七手八脚地伸手接着，这姿态倒像是有人站在城门上撒银子。
真真浑身都是戏，白岭月哼笑一声，这皇帝要只身犯险的时候，一个个满口的“英明神武”，无一人上前阻拦，此刻倒是装得满朝皆忠臣似的。
莫宸被人手忙脚乱地抬进来帐内，白岭月下马后第一件事便是冲去找随行太医。
所有人都在床前帐外哭的时候，白岭月揪着太医院老院使的后领给人提溜了进来。
“滚出去，都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陛下还没死呢！”这位郡主一开口，便是让人脑袋不保的程度。
底下立马有人不满地站起身想要与白岭月争论，贵春十分有眼色地躬身过去，把一干被白岭月这句话气上头的朝臣们好言好语地请了出去。
账内来来回回的奴才侍女端水递帕，外面里三圈外三圈跪着一群心思各异的乌合之众，总之所有人的心大概都在嗓子眼放了一整夜。
太医已是满头大汗，莫宸仍然发着热，口中喃喃自语，不知梦到了什么，只一昧地喊着白岭月的名字。
“岭月岭月”
“你去哪了？”
“别再走了”
莫宸中间迷迷糊糊醒了一次，看到白岭月就在跟前，便拽着她的手不放，不一会儿又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梦境。
“郡主，陛下龙体已无大碍，所幸郡主送回来的及时，这些伤口未曾发炎，只是失血过多往后还需要补足，明早退了热便没事了。”老太医忙活了大半夜，也是身心俱疲，此时说话都有些底气不足。
白岭月点点头，却没让他立即退下，看来是还有话想说，她把手往外抽了抽，但莫宸握得太紧，她手背上的皮都挣红了也没拿出来。
“郡主可还有要问臣的？”老太医十分不上道地直接挑明了说。
白岭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贵春，这人倒十分有眼色道：“奴才再去换盆冰水来。”
待贵春端着水出了帐，白岭月才急道：“劳烦刘院使再去下营帐看看镇抚大人的伤。”
“郡主是说，封小侯爷？”刘太医有些讶然，“这小侯爷身份尊贵，怎会在下营帐内？”
“此事复杂，等陛下醒来自有定夺，此事算本郡主相求，只请院使能伸出援手，陛下若是怪罪，本郡主当一力承担，绝不牵连院使。”白岭月一段话说得急切，却没有方才揪着刘院使的盛气凌人，当真是恳求了。
这当今圣上与封小侯爷的比试早已传遍了整个围场，如今两人皆是身有所伤，而这小侯爷又被扣在了下营帐，任傻子听了这话也能猜到封小侯爷怕真是以下犯上了。
只不过这两人说去捕杀灰熊，为何陛下身上都是刀刃利器所伤。
看着这老东西还在思前想后地掂量，白岭月简直想再揪着这人把他拖过去，奈何莫宸这手实在抓得紧。
“院使！小侯爷伤重，但陛下尚未清醒，若人就这么死在了下营帐，你我谁担得起这个责任？还是说刘院使如今已经把定北侯都不放在眼里了？！”
白岭月把这顶高帽子给他扣上来，刘院使的这双老寒腿差点没站稳，连忙拱手道：“郡主慎言呐，老臣绝无此意，只是手头上的用药纱布都要回去再取些。”
“那便请刘院使速回，最好乞求小侯别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白岭月看着这老东西缓缓道。
“老臣领命。”刘院使说完，急急忙忙往账外退去，他可不想再牵扯上什么定北侯的事情。
刘院使刚出帐外，还未来得及擦一擦头上的汗，迎面撞上了打水回来的贵春。
“哎，院使，这火急火燎地又要去何处？”贵春问道。
这刘院使也不是傻子，郡主既然能把贵春支开，便是不想让人知道此事，于是道：“贵春公公今日辛苦，今夜好生照料陛下，明早等陛下退热了记得再来拿药。”
贵春点了点头，还未再说什么，就看见刘院使提着木箱匆匆走了。
一时没注意，居然就被人这么忽悠过去了。
他心中存疑，脚步加快赶回了账内，白岭月还跪趴在莫宸的床前，只是仍然试图把手从莫宸的掌心里抽出来。
“郡主，可是也有什么地方伤到了？”贵春问。
白岭月看到他回来，摆出一副困极了的样子，道：“未曾受伤，只是骑了一天马，有些腰疼。”
贵春仍觉得不太对，正想再说什么，只听白岭月道：“你退下吧，今夜我守着陛下便可。”
今夜终于宁静下来了，跪在外面装着掉了泪的朝臣们也都回去了，贵春靠在外面迷迷糊糊地打盹儿。
只听营帐后似有动静，贵春立马惊醒，困意顿时消散了个一干二净，他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帘的一角，眨着眼往里看。
这帐内的床榻上，只有当今圣上一个人静静躺着，哪里还有什么“今夜要守在陛下身边”的人。
贵春轻轻叹了口气，进去给仍在发热的莫宸重新换了额上的冰帕子，又走出帐外继续靠下来开始酝酿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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