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明月国4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梦。
还是那个年轻男子与留胡子的威严男人在下棋，只是这次换年轻男子执黑子。
我想着我在梦中应该还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索性凑近了看他们下棋。
棋盘刚刚开局，两人各占四角的星位，再轮到年轻男子时，他突然下在了最中间的天元。
留胡子的男人唤他一声“君执”，他说：“君执，这一步太早了。”
被唤作君执的年轻男子笑道：“无妨，与…与公下棋，自当野心勃勃一些。”
怎么说话还有些结巴。
君执。
我心里想着这个名字，不知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君执，可惜我还没见过他，不知道齐国太子君执，是否也生的像我梦中这个人一般好看。
星眉剑目，嘴角噙的笑也有杀气，五官上比温不言要硬朗。
是一个野心长在脸上的男人。
后来两人你来我往，棋盘上难解难分，我的围棋造诣很低，看了一会便觉得没意思了。
大概是被棋局看困了，我竟在梦中睡着了。
我看到自己的身体趴在棋桌上，两个人执子的手穿过我的身体，继续落子、吃子、棋盘中厮杀。
是梦中梦吗。
幸好这一夜只有这个场景，没再见到其他奇怪的人。
……
等我醒来时，睁开眼，顾明月正抱着一把琴跪在我的床头，温不言立在我与她之间，冷冷的瞧着。
虽然他一直冷冷的，但今日的神情还是我从未见过的。我撑起半个身子，终于看清顾明月的脸。
她把面纱摘了，虽然是第一次看她正脸，但我还是认出来了，因为那双眼角眉梢都是情的眼，也因为那一身青衣。把她身姿显得如此婀娜。
好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
她是如此漂亮，比陈楚还要好看。一个这般好看的姑娘就这么跪在我的床头，而屋子里唯一的男人还如此不怜香惜玉。
她大抵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我扯扯温不言的衣袖，“师傅你……要不先出去吧……”
“什么？”他回头瞪我一眼。
除了面无表情的冷漠，或者偶尔的讥笑，温不言还能做出这样的表情，很是罕见。终于不是一汪死水了，我很欣慰。
我朝他挤挤眼，他嘱咐我：“我就在门外，若有事，你便喊我。”
声音如此温柔，倒叫我生出几分多余的想法来。
等温不言出门再关门，我努努嘴，示意顾明月可以开始唱她的戏了。
一定要把温不言支走，实在是怕万一对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温不言能手起刀落把她宰了。
毕竟昨日钩蛇的那一句“能成为明月的容器，也是你的福气”被我听的清清楚楚，温不言只会比我聪明，这一日的功夫应该已经理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昨日那一场血雨每一滴都下在我的心头，实在是遭不住血腥的场面了。
“唐三姑娘，是我对不住你。”
美人就是美人，说话都如此动听。不过这样的开头实在没有新意。每次李鹿出远门回来，都会给我讲些茶楼话本增趣，最常说的就是世间情爱两字，三个人的故事，总有两个要对不起那一个。
再说“对不住”这三个字，我才是说它们的常客。在阁中时，恨不得每日都要说给温不言去听。毕竟我天天都要闯出些大大小小的祸事。
我没有开口，继续听她往下说。
“昨夜过后，我床边多了这一把琴……”
顾明月跪着，将怀中的琴举给我看。
“我脑中多出许多不该有的记忆，温阁主已替我指点迷津，这把琴是钩蛇昨夜留在我床边的，今天我想把它送给唐三姑娘。”
我张了张口，本来还以为她是要弹琴给我赔罪：“我不知道你和那妖怪钩蛇有什么渊源，但他留给你的东西，为什么要送给我？”
“将死之人，这把琴便算是替钩蛇为姑娘赔罪吧。”
顾明月双手将琴放在身边，朝我叩首，行了一个大礼。后起身走了。
我本来以为她要跟我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却没想到只是要送我一张琴。
顾明月出门后，温不言进来坐在我床边，从怀中取出一个青色的明珠，果子大小，卧在温不言的手中，泛着凉凉的光。
“唐三，想看一段故事吗？”
温不言抓过我的手，覆在那颗珠上，口中念了一段诀，右手一挥，我的眼前出现一幕景象……
是一片碧蓝的海浪，一个穿着玄色纱裙的姑娘摇晃着一个男人，口中着急的喊着“醒醒呀”“你快醒醒呀”。
景象从模糊到清晰，我看清那个姑娘的脸——远山眉黛，肤若凝脂。
正是顾明月的脸。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玄色纱裙的姑娘笑得灿烂，“你知道吗，你刚刚被海浪冲走了，是我救了你。”
“我叫明月，你可以叫我月儿。”
明月姑娘的眼睛眨着。
是同顾明月一摸一样的眉眼，却多几分单纯的雀跃。
男子开口：“我……我叫钩蛇……”
原来这是钩蛇的记忆。
我回头看温不言，他解释给我说：“这是钩蛇百年前的记忆。”
“那时候的钩蛇还是燕国海中的一条海蛇，百年前修为刚刚可以化为人形，他化成了人，回到海中却不知如何换气，呛了一口水被海浪冲上岸，正是顾明月的前世救了他。”
温不言挥挥手，眼前的场景来到一个夜晚。
明月在院中打水，钩蛇爬上她的墙头，喊她：“月儿，月儿……”
明月回头看过去，月光下钩蛇的一张脸，如画般拓在夜幕的纸上，他正勾唇笑着看她，带几分邪气。
“你怎么来了？”明月惊喜的放下木桶，桶掉回井中，打碎井中的月影。
“我来报答你上次的救命之恩呀。”钩蛇翻身落入院中，走过去牵起明月的手，“我想带你去看一种花。”
她睁着一双浓黑的眼，不知道钩蛇在说什么，任由他拉着她跑出院门。
是清冷的月光洒在海面上，一望无际的海，那枚弯月正被云遮去，天地间的冷光慢慢消去，直到融在一片黑暗中。
“明月，海底有片花，我带你去看。”
不等明月回答，钩蛇已攥紧明月的手，一个跃身钻入海中，冰凉的海水瞬间裹住两人的全身，钩蛇自如的向海底游去。
明月在海水中瞪大了双眼，看着紧牵着自己的那只手。
游至海底，钩蛇得意的回头去看，只看到紧闭双眼，神识已快涣散的明月。
他竟忘了这是海中，而她只是凡人……
不及多想，钩蛇搂过明月的腰身，对上她的唇，闭眼慢慢为她渡气。
周身一片紫瓣银蕊的小花开遍海底，朵朵花瓣在水的流动中飘摇，如崖边花吹散在山风中。
明月缓缓睁开眼……
她看到男人近在咫尺的脸，看到他紧闭的双眼，感受到他柔软的唇正贴在自己唇上，慢慢渡气。他的身后一片没有叶子的紫色小花盛开在黑暗的海底，发出柔软的光。
花朵的微光照开海底的黑暗，照在他的脸上。
像天幕中的星光风中吹散，点点莹落，男人的脸则是这天幕中的启明星辰，照在天地间，亮在她的心头。
眼前的景象破碎，突然来到一个夕阳将近的傍晚。
钩蛇和明月穿着同色衣袍站在海边向阳而立，光将他们的影子拖的很长，照进身后的海水中。
“明月，”钩蛇拉起身侧姑娘的手，将一枚碧色海螺放入她的手中，“若你下次想找我，或……或只是想再看一看海底的夕颜花，便吹响此螺，我就会来找你了。”
明月低头看着手心中躺着的一枚小小碧螺，一圈圈螺纹绕着外壳繁复。
温不言挥一挥手，场景又来到一个雨天。
一群穿着奴仆衣服的男人将明月围在院中，手中执着长棍，其中一人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你还敢跑，我家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明月抬脚踹在男人的身上，夺过他手中的棍子猛地挥舞几下，滂沱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色砸进地上的水洼中。
人群后退几步，她找准一个空缺冲出人群，逃出院门朝海边跑去。
“快追。”
一群执棍的人赶在她身后。
她跑得那样急，翠簪跌落在身后的泥水中，满头发髻散在雨中，淋成缕缕贴在脸上。漫天雨幕挡住视线，而她不敢停下。
雨下的这样大，海边浪潮一个接一个打来，明月站在海浪前掏出怀中的碧螺放在唇边吹响……
回应她的只有无边浪潮。
她朝海中走去，继续吹着碧螺，泠泠音色被海潮音盖住，潮湿的泥沙吸入她的双脚，让她寸步难行，更大的浪潮打过来，将她狠狠拍倒在地。
那个人没有出现。
身后的奴仆追过来，扯住她两根胳膊将她扯出沙中，嘲笑着：“你就是想死，也要死在我们公子的房中。”
无边海浪拍打海岸，大雨倾盆淋下。
一枚小小的碧螺自手中滑落，卷入海中。
……
明月果然死在了抢人的公子房中。她夺了房中的金簪没入胸口。
钩蛇出现在陈着她尸体的房前时，已探到房内没有活人的气息，颤抖着抬手推开门——她闭目倚在红木床前，青色衣衫自胸口而下一片血色。
是妖，则每百年有一日混沌期，混沌期内，无声无感，那一日正是钩蛇的混沌期。
蛇妖一怒，浪卷千丈，燕国临海小城顷刻间覆灭。
曾在古书上读到这一段，以为是神话传闻，今日在钩蛇记忆中看到这样的景象，仍然难以相信。
是时，临海城岸黑云笼罩，不见天光，海中水花沸扬如汤，浪卷起千丈高，打过岸边的星星渔村，盖过防守城楼，淹入四方的城墙内，如蝼蚁般的百姓试图爬上高处，一阵阵的浪打过，直至覆盖老人的哀嚎，幼童的哭声。
温不言持珠的左手手指攀上我抚珠右手的手背，与珠子一起攥紧在他掌心，右手抬手挥过，眼前情景已是百年之后。
这世间留有几样上古神物，其中有一把琴，名为七玄梅琴，百年前曾有一位国主得到过这件宝物，死后将它藏在当时国土的最深处，并请玄士布下层层机关。
传闻中，这把琴除了能看到一个人的前世今生之外，倒也没别的稀奇之处，所以几百年来无人冒着丢命的危险四处找寻。
钩蛇是妖，当然不怕丢命。
在他这颗妖珠的记忆中，我看到他化身为百年前的男子模样，站在石门前，门口石柱上几个大字：入此门者，凡人之力。
石门被施了术法，若想开启这扇门，需隐去全身的力量。
钩蛇竟没有丝毫的犹豫，施咒收起全身的妖法，开启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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