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最后的圣地

阿特洛波斯弓身缓解了一下站得麻木的双脚，她并没有被夜精灵给吓住，软弱得瘫坐在地上，反而小跑向汽车，眼睛里满是怒火。她从车里取出自己的佩刀良人，然后便以一个防备性的姿势站在前照灯里警惕着隐匿起来的杀手。“我要亲手切下他的命根子。”她咬牙切齿地说。

        即便脖颈下不再横着那把冰凉的刀，但她依然没被心中的愤怒完全淹没，理智盘踞在头脑里，阿特洛波斯没有恶言恶语地出声挑衅。她的心胸还没宽广到足以谅解他。这算是什么？连最起码的交易都不是。

        四下里又恢复了原先的寂静，寂静到只能听到微微荡漾开的风声、两姐妹彼此的鼻息声和远方城市飘来的残余声浪。夜精灵宛如一只野猫，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夜幕下，隐藏在周围某处，此刻正阴森森地睁开两只魔鬼般的眼睛盯着光照里的两个可怜的猎物。

        这会是一场猫与鼠的对决吗？

        拉克西斯举刀防御，同时使出自己的血技“朝圣者”来竭力感知附近的动静。在最初来到此地时，她便隐约察觉到周围有些不同寻常的异动，但她分不清那是什么造成的，亦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加以判断，再加上对黑暗的惧怕，也使得她不愿去多加想象猜测。

        细细的风声在空气里轻轻地振动，大姐在身后战略性地移动步子，最为明显。还有其他一些轻微到几乎无从辨别的震颤在扩散又消失，消失又扩散。拉克西斯还不熟悉自己的朝圣者，她做不到从湖泊里找到落入的那一滴水，为此，她不得不放慢自己的呼吸。慢节奏跳动的心脏在耳朵里作响，好像带动了她整个身体在膨胀与收缩……夜精灵，他在哪里？她接连转向好几处可疑的地方，但辨别不出里面是否藏有自己的目标。

        两束灯光散开照出一片狭长不规则的区域，在视力所及之处她们并没有发现他的藏身之处。光的能力也有限。拉克西斯与阿特洛波斯背对背防御着随时会攻来的夜精灵，但她们如此差不多神经紧绷了一刻钟，却也没察觉到任何的确信之处。阿特洛波斯开始后悔以前没有花点时间掌握猎人榜上各个杀手的详细资料，尤其是排名靠前的那些家伙，此时应付起夜精灵来生出一阵无力感，除了知道他擅长在夜间活动外，其他的一概不清楚。我以为没有用处的。她当初心高气傲而又自信满满。

        “这该死的家伙是逃跑了吗？”大姐声音带着余怒。“懦弱的混蛋。”

        “他还在。”苏流萤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离去的痕迹。他肯定是准备伺机而动。

        可她们一直这样处于高度警惕状态，对身体和精神都是一种消耗，若是对方一个小时匍匐不动，难道她们也只能一个小时白白在风里警备着吗？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引他出来呢？但像他这么经验丰富的杀手哪能那么容易就上当。凌晨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握刀的手也变得冰凉，冻得通红。

        估摸现在已是凌晨三点钟了。她们隐约听到几声鸡鸣。

        苏流萤撤下身体上的防御，独留下意识上的警惕。“我们开车走吧。”

        大姐愣了两秒，随即也收起刀。“我去看下车子还能不能发动起来。”

        拉克西斯一个人警惕着四周，依旧没什么动静。但她又好似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的异动，可又不是很清楚。

        当汽车的发动机在身旁轰鸣，她对周围空间的感知灵敏度又接连降低了好几个等级，她本以为对方会趁此袭杀而来，但一如刚刚毫无动静。

        上了车的大姐突然心中冒出来一个主意——她开动汽车在原地转起圈来。汽车大灯在一度一度地扫过四周，轮胎与土路上的石子摩擦出刺耳的吱吱声响，很是吵闹，掀起的巨大躁动干扰到了拉克西斯的感知力，但却为她带来了视觉上的清晰度，她随着灯光的扫移而仔细观察着。

        “找到他了吗？”

        他不可能藏得这么深啊。难道他真得离开了吗？汽车已经扫过好几圈，他藏到哪里去了？轿车制造出来的响动完全干扰到拉克西斯的感知，她只能用眼睛去竭力观察，可没过一会儿，双眼就变得疲惫不堪，生生溢出了几滴眼泪来。

        大姐在不甘心地又转了几圈后终于放弃，停下车来。小妹趁此闭眼歇息，同时释放出感知力来。有不寻常的异动……在左前方，可她刚察觉到，就立马消失不见。好狡猾的家伙。她以为夜精灵会在她闭目的时候袭杀而来的，可他竟然这么能忍。

        事实上，夜精灵没有选择在此刻袭击拉克西斯，是因为他并不了解她的血技，他要确保最大的效果，往往在这种时候是大家所认为的最好时机，可他却不这么认为。夜精灵是一位十分优秀的猎人，他将自己隐藏得滴水不漏。拉克西斯不明白他的恐怖血技能力情有可原，而阿特洛波斯虽然作为红榜的红差，可对此关注得也很少，归根结底，她还是一个绝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阳光下而不经常行走在夜里的人，只在需要的时候才踏足于黑暗片刻。

        苏流萤不得不暂且放弃，在车旁逗留少顷，便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谨慎地环视一圈后准备坐进去。当她刚刚把一条腿迈入汽车里时，突然察觉到右前方空气在振动，而且越来越近。反应过来后，刚一抬眼，只见一片黑影像一只体型巨大的老鹰瞬间朝她奔袭而来，未被遮住的嘴上提前挂起得胜的微笑——一把短刀径直向她挥来。速度快得让她来不及举刀防守，再加上车门在位置上挡住了她持长刀的右手，她只能选择撤回左腿，身体向后倾倒下去躲避攻击。

        “胆小鬼终于冒头了。”大姐迅疾下车，手持良人攻向夜精灵。

        险险避开一击后，流萤立马翻身而起，长刀向夜精灵斩去。可杀手的身手很是敏捷，在周围移动的速度也特别快，如此昏暗的环境里，几乎很难用肉眼清晰地捕捉到他的身形。他很少与她们正面为敌，借着欺人的速度两方攻击，过几招后，一有机会就瞬息抽身远退。为了防止他再次隐匿起来，两姐妹在视力所及的范围里，对其穷追不舍。

        阿特洛波斯不能发挥出自己的血技实力，单凭自身习得的技艺加以防守，但应付下来很是吃力，小妹流萤喘不上半口气就得介入，她能与之交战，全凭自己的血技朝圣者，一旦在某个方向上感知到空间在大幅度地震颤，立马转身迎击。即便如此，在夜精灵的速度下有时候也显得力不从心，往往等对方临近后才反应过来，等到此时就只能依靠扭拒防守，然后趁此反击。我得提高自己的反应能力以及判断能力。如果夜精灵只是单纯地袭杀大姐阿特洛波斯的话，他不出片刻便能得手。她们俩人堪堪与之打成平手。

        而拉克西斯扭拒的使出让对方很是吃惊，好几次明明已经胜券在握，可一到关键时刻短刀便诡异地偏离了攻击方向。在最开始的两次突袭下，他不仅没能成功，还差点负了伤。此时，他才明白，面前的这位女孩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天真无能，也大概知道为啥那三个家伙会逃跑了。还有她那似乎能提前预知的能力，夜精灵依靠自己的速度竟也不能攻她一个措手不及。他明白自己不处于优势，不擅长近身长时间缠斗的夜精灵理性地决定抽身撤退。

        “你的血技实力很强，”他后退到足够安全的地方，站在灰暗的边缘地带对着苏流萤说，“可你永远也防不住一个杀手的，而且是像我这么优异的杀手。”

        “你也永远防不住一个杀手的。”阿特洛波斯咬牙切齿地反唇相讥，“夜精灵，我会向马德兰先生请求追杀你的，即便他不同意，我也会以我个人的名义在红榜上悬红一千万，索要你的人头。”

        “凭我的实力，你至少得加倍才会让他们有点勇气接单。”他自信地笑了笑，没将大姐的威胁当成一回事儿。

        “那你就安心当一个猎物，等着猎人上门吧。”

        夜精灵什么也没说，就倒退着快速遁入黑暗之中。拉克西斯静静地观望了片刻，以确认他的确已经离开。

        “走吧，小妹。”大姐的声音透露出疲惫。

        两人坐上车，在没有路灯的乡间小道上行驶，由于路况原因，汽车的速度并不快，苏流萤不敢放松警惕，释放出朝圣者感知异动。

        “我很高兴你这么快就适应了你的朝圣者。”等驶上了大道，进入城区后，大姐扭头发现拉克西斯精神矍铄，至少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劳累，于是笑着和她聊天。“今日的恩情我会记住的，亲爱的小妹。”

        “你为什么要叫它朝圣者呢？”

        “因为你会是朝圣路上的坚贞信徒，你能一步一步地登天，亲近上帝。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我喜欢。”

        “我没想到他们会挑衅马德兰先生在圈内定下的规矩，抱歉。”阿特洛波斯收敛起笑来，轻声叹息。“其他三人不足为虑，不过夜精灵是一个很厉害的杀手，如果不投入大量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先生能做到吧？”苏流萤没有回应她的道歉，今晚的事的确吓她不轻，虽然把她的训练结果给逼迫出来了，但没有几个人会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心跳加速的恐惧感。

        “他当然可以，我也相信我能得到他的应允。钱财我可以自己出，只要有了钱，物力也不是问题，可他不会分配人手给我的，尤其是在调查上面。他最近在忙很多事情，我都很少与他联系了。”

        “可你不是会在红榜上悬红吗？”

        “没用的。正如他所说的，没有人有足够的勇气敢接下它，虽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没人嫌自己命长，除非是傻子。如果杀手没有足够的信心和实力做到一击必杀的话，那么接下来就会面临他的反杀了。给你举个真实例子吧。特别行动局二队的队长韩柠追捕杀手李希柘，将他抓捕后，却被李希柘的朋友影子杀手在其自家的玄关处割喉了。即便韩柠有皇权，能压制住影子杀手的血技，但没用，你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向你挥刀，你也就无从知道什么时候该做好防御了。影子杀手的血技和夜精灵的血技类似，他们是天生的夜晚下的幽灵，如同蝙蝠在夜间捕食。对他们来说，你或许能在光明里藏身，却没法在黑暗下隐匿。”她面带担忧地微微看着小妹，“而他好像记住我们俩了。”我不该这么吓唬她。接着她又以开玩笑的口吻补上一句，“尤其对你情有独钟。”

        “只要他不是真正的幽灵，我就不会害怕他。”她露齿一笑，并没有感到多害怕。不过笑容在大姐看来有些傻。

        “我看得出来，你的血技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克制住他，但你总会有疏忽的时候，你是很难防住他的。我们要先下手为强，他调查你的身份需要一段时间，我也会尽快调查出他的真实身份来，在调查的这段时间里，我会请求马德兰先生向杀手界重申一次不能袭杀或侵犯红差的规则。你能帮我杀了他吗？”她目光炯炯地望着汽车前方。

        “目前还不能。”一个月之后，他就不再是我的对手。苏流萤能体会出那种迫切的恼怒感受来，但更多的并不在此，而是一种她说不清的奇妙态度。

        “之后呢？我是说等我调查出来后。”

        小妹拉克西斯望向大姐的侧脸，她早已摘掉了那多余的面具。“我想我并没有权利剥夺他人的生命，可以让法律去……”

        “法律，法律，法律，要是他妈的法律有用的话，这群人渣都不知道死过多少遍了。”大姐罕见地破口骂出，似乎这次的突发情况的确吓坏了她。她深吸两口气：“抱歉，我没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女孩被她吓到了。人在愤怒时最丑陋。汽车的微微颤抖让她的疲累涌现出来，她一声不吭地偏头注视着街旁灯火通明的城市——这里面究竟藏有多少颗能让撒旦欢喜的心。想必他也是忙不过来的吧。

        沉寂降临在小小的空间里。阿特洛波斯明白，苏流萤可以成为她的姐妹拉克西斯，也能拿起刀剑，却做不下斩首的动作。也许是她还没完全准备好，她如此自我安慰。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可以不为法律的审判所担忧的大学生，为什么我对她要那么苛刻呢？她想不明白。她完全可以不用在意她的。情感是一类很神奇的化学反应，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它似乎在阿特洛波斯的身体里悄然地发生着。

        “先生会生气吗？”女孩突然转头问道，语气像是刚入职的新员工，做了点事却担心老板的责骂。现在回过神来，她对刚才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

        大姐愣了一瞬，随即笑出来。“生气倒不会，但想必马德兰先生会很失望的。”

        “失望？”因为我吗？她忐忑不安地想。

        “小妹放心好了，他不会因为你失望的。相反，你做得很好。你的勇敢不仅保全了我们两个女人的名誉，也救了我们的性命。他会因那破坏规矩的家伙而失望。”她又莫名地冒出一句：“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愤怒。”

        “你可以先送我回学校去吗，我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又过了片刻，苏流萤说。她确实感到很累。

        “你可以住在酒店里的，那里的床更大更软更舒服啊。”

        “还是回学校去住吧。”她呼出一口浊气，揉揉眼睛。“能让我先稍微缓一缓吗，大姐？”从这时起，对她来说，学校将会是人生路上最后的圣地。那个地方保留着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东西。

        “你应该反抗的。”在下车前，拉克西斯犹豫着对阿特洛波斯说出口。“我想……你是可以反抗的。”

        “有些时候不是想反抗就可以反抗的。毕竟活命最要紧，我不觉得我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不，”苏流萤摇摇头，“我会反抗的，哪怕只有一线机会。”

        “可如果架上脖子的不是刀，是规则呢？”大姐深邃的眼睛直视她，仿佛洞悉了她的内心，“正如你所说，我们避免不了的，亲爱的。你能挣脱掉你身上的枷锁吗？”

        流萤偏过头避开大姐的目光，将视线下移，虚视着某处，口里喃喃道：“难道就轻易地妥协吗？”

        “要是允许的话，可以边反抗边妥协啊。”这是一句玩笑话，她自己先笑了起来。可看到小妹脸上困惑迷惘的神色，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的，却也说不出口了。拉克西斯，拉克西斯，她会彻底成为拉克西斯的。

        我的姐妹……她的唇角带起一丝笑来。

        等她到达酒店后，洗完澡后，给小妹发去一条消息：我们可以妥协，但不能放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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