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红差
她俩开车前往目的地。
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在道路两旁默然静立的路灯施舍下昏昏欲睡的橘黄色灯光，它们与上帝公然作对，在世间竟创造出无数凄凉阴冷的影子。这些冷漠的看客，知道黑黢黢的夜里发生的一切秘密，因为它们付出的代价是睡眠的丢失，因为总有家伙打搅到它们的好梦。于是干脆撇下寻梦的权利，观看随时在上演的各类戏剧，间隙思考他们的古怪行为，洞悉这些小矮子鲜衣妙容里的真实□□。
在巨人的瞪视下，苏流萤打起了呵欠。张大嘴巴的这一动作吓到了它们——她会去吃人吗？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目送着那个小盒子的远去，在身后议论纷纷
干瘪的睡意在睫毛上聚集沉淀，引诱出些许眼泪来滋润。在寝室的话，她已经躺在小小的单人床上睡下了，可能还会听到窗外的猫叫。今日两个小时的打斗训练，耗尽了平时肌肉里存储起来的力量。它们有些疲累，需要休息。大学生在回想着躺在床上做梦的情景。
“小妹瞌睡来了呀？”阿特洛波斯手握方向盘用余光瞥见她，“大多数时候，红差都是在夜里工作哦。你得适应过来哟。”
“呃……好。”她又打了一个哈欠。兴许多打几个哈欠就没那么困了。
“其实邮差这类工作完全没必要让我们来做，就像让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精英去送快递，完全是在浪费资源嘛。”女孩听出女人话里有些抱怨。也是，她这种身份的人怎么能沦为一个替人跑腿的呢？不是自降尊贵吗？
“先生为什么让你来做？”她不愿意叫他马德兰先生。先生是她对他所能想到的最有礼貌，同时又不失尊敬的称呼了。他看上去那么的年轻……
“唉——最开始是由红榜的工作人员负责的，后来因为那些家伙吓到他们了，出过一些事故，所以让我来送钱。我自然不满意，问马德兰先生‘为什么让我送，你身边不是有很多英勇的人吗？’他回答说英勇的武士碰到自认为英勇的杀手难免会产生争强好胜的心理，像小孩子似地打起架来，会惹来不少的麻烦。我不满地反驳他‘大家都是成年了，就不能立下几条规矩吗？帮会该有帮规。’‘成年人都认为自己不会干出小孩子那些幼稚的事情来，可往往他们做下的蠢事连小孩子都不如。而且规矩都是给普通人用的，他们可都觉得自己不是普通人。你看，即便他们定了数不清的法律，但依旧避免不了那么多违法犯罪的产生。你理解不到一个领导者的无奈之处。’”她微微扭头看了拉克西斯一眼，发现她头靠在座椅上，上下睫毛在打架，立马惟妙惟肖地学舌舞台剧里的台词：“噢，我敬爱的马德兰先生，为什么要派我去呢？我只是个女人，一个毫无用处的女人。”大学生像在课上打瞌睡一般，此时惊醒过来，眼神疑惑地盯着大姐。
“他说，‘不，你不是个毫无用处的女人，我亲爱的小姐。你长得漂亮，这便是你可以自豪的价值所在。’
“‘难道就因为我的美貌就派我去当个驾车的马夫吗？噢，亲爱的马德兰先生，你是在惩罚我，惩罚一个可怜的女人呐。一个女人的尊严不该受到如此不堪的侮辱。’
“‘喔，你着实冤枉我了，mylady。我永远不会惩罚一个比人间最美的女子海伦还要美的女人，睿智的神明是不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的。’
“‘我不信，神明只会戏弄众生，哪怕是最美的海伦也成为她们的玩物，沦为引发战争的祸端。’
“‘唔，这正好说明了美丽的价值，它能挑起男人们战斗的勃勃欲望，让他们为你举盾执枪。王冠与权杖为海伦而驾驶长船进军特洛伊，还有最英勇的战士在阵前无畏地呐喊厮杀。他们只会保护你，争夺你，而不会伤害你。’
“‘可文明在倒退，礼仪在消亡……’
“‘是的，你说得可能是真的。但男人们一腔豪勇的激情火焰永不会熄灭。你听，他们曾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地发誓说‘我不会打女人’，男子汉气概迫使他们在必要时张开怀抱保护你。他们的双臂是为保护而生，而非伤害。你要相信他们都是摸着自己的良心起誓的。’
“我迟疑片刻后，仍然忧心忡忡地说‘但妲己沦为历史的罪人。他们还用‘自古红颜多祸水’来诅咒倾国倾城。哦，我亲爱的马德兰先生，万不能让我受到千夫所指，万人所骂啊。’
“马德兰先生摸着我的漂亮脸蛋儿，宛如在疼惜一个被命运无情捉弄的女人，他说‘要是小姐害怕流言与攻讦，大可戴上戏子的面具，叫他们认不出来你。你自可安心地做你自己。’
“‘可到时他们伤害我怎么办？’
“‘不会的，我亲爱的女孩。你动听得如百灵鸟的声音，婀娜如水仙花似的身段，芬芳好比桃李花开的发香都会制止他们鞘里的长刀。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就这样，我兼职红差，直到‘南天门’消息的泄露，还有你的出现。”果然有效果。
拉克西斯因大姐夸张的言语，配上丰富的面部表情，她被深深地吸引到其中，像是山努亚在听山鲁佐德的故事，她的瞌睡如同国王的残暴那般消退。大姐可能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当然，阿特洛波斯时而高昂的声调也很刺激她的听觉与困意。
“你听懂了吗，小妹？”她笑着问。
“有些地方没明白。海伦是谁？”她依稀记得这个发音。海伦·凯勒是她首先想到的人物，可明显不是她。
“呃……海伦是希腊神话中人间最美的女子，据说她是引发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的‘罪魁祸首’，好比导致中国商朝灭亡的妲己。”她忽而神秘地压低声音，“你不知道，马德兰先生特别喜欢读神话类的书籍。在我们的这段谈话时，他正在读盲诗人荷马的《伊利亚特》，所以当时说起话来怪遭遭的——不过，他就是这样，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他那张俊俏的脸蛋真是可爱得很呐，虽然有几颗青春痘在上面讨厌地显摆。我也竭力配合他的表演，展现出我的才能出来。你知道他为什么喜欢看神话类的书籍吗？”
女孩摇了摇头，一双眼睛瞅着她带笑的迷人侧脸。谈起马德兰先生，她竟像个小孩子似的。
“当我问他时，他扬起稚嫩地脸一本正经地说他要当一位合格的神明。我当时听到这句话后就笑了出来，想摸摸他的头——后来我趁他睡熟后偷偷地摸过他的头，千万别告诉他哦。我问他人间这么美丽，为什么想要做神呢。他立马警惕地没有回答。”大姐面容上情难自禁地挂起追忆的神情，“我想小孩子的梦想没几个能实现的，就如同一种诅咒，来自于孩子童心意外真实社会的恶毒诅咒。你小时候想当什么？我小时候想当个老师。越到后来，我也才发觉他是认真的。”
“他就不怕你出事儿吗？”苏流萤回想起和他仅有的两次接触，倒是和大姐讲的大相径庭。“现在的男人能为自己的冲动找出各种借口来，却又没有勇气承担起应尽的责任。你的声音、你的发香激起的可能不是他们的保护欲，而是他们的□□。夜色又是最天然的遮丑面具。”
“呵呵，小妹的话讲得透彻深刻。听起来像是一个情场失意的可怜女孩儿在发泄自己的怨念。”苏流萤的脸瞬间红了一下。“马德兰先生的话自然不能全信，可我也不认为他是在敷衍我或者以身份威逼我。”阿特洛波斯看出小妹眼中的质疑。“你不相信很正常，因为你和他接触的时间短。他在当时让我当红差所说的话就只是开口即来的言语而已，如风，转瞬即逝。让我心定的不是他的话，而是他。他不止带给我温情，也带给我安全。”
“这就是你叫他马德兰先生的原因？”
她撇撇嘴角，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在停车等待红绿灯的这段时间里，她忽而意味深长地扭头笑着对年轻的大学生说：“你要知道，神都看在眼里，并操控着一切。”
女孩对此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过。讥讽、嘲笑、惊骇、好奇都不曾掠过她平静的水面。大姐的话也就像一股细细的微风，吹来甚而没法皱起一点点的波纹。这时，黄灯熄灭，绿灯亮起。她转过头去，踩下油门，慢慢加速。
“你会开车吗？”她问。
“不会啊。”道路上的车已经很稀少，间或有一辆擦身而过或是呼啸而来又去的野兽。
“那你赶紧去把它学了吧，学完后我把这辆车送给你。内力再深厚的高手也得骑马不是，哈哈。”
“哦，好。”
大姐的话没有起到应该振奋精神的作用，狭小的车厢里，气氛变得安静下来，空调的热气在里面晃荡转悠。拉克西斯感到后背有些发热，遂拉扯了一下胸口的衣襟。可能小妹心里紧张，她在自我调节吧。
她决定给小妹再讲一些有关工作上的详细情况，一些她必须知道的事情。“在维纳斯之臂的网站上有一个红榜，它向所有得到认证的杀手开放，上面有一份榜单，悬红着各个猎物的价钱，所以被他们戏称为红榜。杀手们在网站上接任务，任务完成后红差就负责把钱交给他们，但平台会抽取其中百分之三十的费用。”她在偷偷地观察小妹的反应，感知她的情绪变化。对普通人来说，“杀手”这个词语只会出现在电影里。
“为什么不直接打到银行卡上呢？”苏流萤揉揉眼睛，有气无力地问。她像一般人那样表现平平，但少了份那种迫切想要见识一下的好奇，看看他们是不是刀疤脸，目露凶光。它只是个简单的词语罢了，他们也只是人……
“这样很容易被特别行动局查到啊。”
突然，大学生一点残余的瞌睡被惊醒了。她像是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样，思考起自己的行为来：我这是在纵容犯罪吗？她心中不由得生起一丝顾虑。
“杀手们在拿到现金后一般都会用各种手段将红钱洗白，毕竟堆放在家里也不保险，暗地里也有很多这样专门负责洗钱、走私的公司。维纳斯之臂有时也会参与洗钱，但通常情况下很少。另外他们还负责贩卖普通军火，但绝大多数情况下也只局限于枪支弹药。”她笑吟吟地转头看向拉克西斯，那双眸子在两条缝里闪烁，“小妹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了啊……”
“还好。”她假装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以此来回避大姐的眼神。
“马上就快到了。”
不一会儿，汽车驶离城区，道路变窄，路况也越来越差。路灯消失不见，连最后的见证者也无法知晓接下来的黑暗。
“这个家伙怎么选这么个破地方啊？”大姐不满地抱怨。路面上的坑坑洼洼使得汽车颠簸起来，流萤不得不拉住扶手以减缓震动。
车子最终停在一处乡下常见的三层平房旁边。整栋楼里没有灯，看上去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面前的这幅凄惨的景象让苏流萤顿时提心吊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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