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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找真凶(六)


第20章

        头一回摆这么大阵势,颜匪异能消耗过度不慎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眼前不再是弥漫着浑浊和血腥的河水,头顶碧空如洗,两岸青山郁郁葱葱。

        “周邕!”颜匪倏地起身,震得竹筏在河面上摇摆不定。

        身后人温和回应,同时扶着她的手臂:“我在。”

        颜匪骤然半身不遂地一僵,夜间种种快进似的闪过,从老魏到胜遇、幼崽、水蟒、食人鱼,末了定格在渡的那口气上。

        她没回头,周邕的手掌却像块被火烧红的铁,滚烫得不容忽视。她又不是老弱病残,扶她干嘛……扶……以现在这个姿势推测,刚才她是被他搂在怀里睡的。

        啪——

        又占姑奶奶便宜。颜匪腹诽着打掉了他的手,往旁边坐了坐。

        竹筏不是底层封闭的船,单排竹筏吃水不宜坐人,所以他们都是坐在高一些的二层竹筏上。二层的位置不大,即便要挪,也挪不远,毕竟颜匪旁边还坐着个小丫头。

        “吵架了么?”小丫头托腮看着他们,两个羊角辫有节奏地晃悠。

        周邕耐着性子解释:“没吵,不过气未消。”

        羊角辫郁闷地说:“不会吧。刚才大姐姐可是枕着大哥哥你的腿睡的,腿都枕麻了,还不肯换姿势。”

        颜匪:“……”

        羊角辫继续火上浇油:“还搂着大哥哥的腰。腰上有伤,我阿妈都不能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颜匪:“…………”

        前方撑竹筏的女人笑着呵斥:“阿汀,别胡说。”

        站在竹筏后方撑船的男人也跟着笑了:“童言无忌,姑娘别放在心上。”

        颜匪讪讪笑了笑,两臂死死抱着腿,以免一怒之下把周邕踹下去。

        “谢谢,”她尴尬地咳了一声,“谢谢你们救了我。”

        撑船的一家三口都会讲普通话,女人讲得尤其好,声音轻柔似水:“甭客气。说来赶巧,带孩子出来玩,没想到遇上你们。”

        阿汀人小鬼大,接话道:“司马光砸缸救人学过吧?老师讲了,出问题要想办法解决。争吵是没用的!幸好今天我阿爸在,要不你们还在水里飘着呢。”

        “怨我思虑不周,攻略未做完善,匆忙行路才致谷底迷路。”周邕叹息一声,“又逢时运不济,被火鸟追得抱头鼠窜。”

        颜匪心里有谱了,她和周邕在水下精疲力竭,不知什么时候浮到河面,被一家三口捡上了船。跟踪老魏的事不能透露,于是周邕装作出来玩却在谷底迷路,紧接着被胜遇追杀,无可奈何下水躲避。夜间杀了不少幼崽,必然有没被鱼群吞食掉的,一家三口看到了,瞒不住,索性不瞒。

        他其实不大会撒谎,不得已时干脆不发言,任由对方猜测。难为他现在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

        提到火鸟,阿汀笑着感慨:“火鸟长得好像大公鸡啊。”

        男人道:“公鸡……啊,想起来了,我以前见过。叫声像鹿,不过那一只比刚才看到的大得多,像飞机那么大。”

        阿汀紧忙问:“像去年从北京到锦蓉坐的飞机那样大吗?”

        男人点头:“差不多。”

        “记得多久以前的事吗?”颜匪回头追问,冷不防再次撞上周邕。周邕伸手在她外侧挡了挡,眼神柔和,又带着些许无奈。

        男人回忆道:“一晃约莫二十年了。”

        阿汀的妈妈笑着说:“刚好十八年,我记得清清楚楚。”

        男人啧一声:“你讲我就不讲了。”

        “行行行,我保持沉默。”

        男人用力撑了下岸边的岩石,缓缓道来。

        寨子里仅设立了小学,读初中就要去一百多公里外的县中学,住校,学期末才能回家。那时是初一升初二的暑假,他和同村的小伙伴回家住了几天实在闷得慌,索性相约进谷抓鱼。下了一夜的雨,河水高涨,鱼很好抓。但没想到刚下网没多久,一只巨大的火鸟从山脉里飞了出来。

        周邕与颜匪相视一眼,语气波澜不惊:“怎知火鸟出自山脉?”

        男人道:“方向是山脉的方向。而且,不是山脉又能在哪?鸟那么大只,巢穴至少得挖空一座山吧,可村民们都是头一回看见。”

        当时震惊了整个寨子,大家伙讨论了好些年头,每每念起无不心有余悸。但后来再没见过,不知不觉火鸟成了给孩子讲得传说故事,时日一久,连亲眼目睹的人都渐渐忘却了。

        颜匪不动声色试探撑杆的男人:“那么大的鸟飞下来挺吓人的,你们被追了么?”

        男人疑惑:“哎哟喂,还真没有。”

        火鸟出现以后一直半空盘旋,找不着北似的。但频频鸣叫,好像很开心。它沿着净梵峡飞了几个来回,又从净梵峡飞到呼莱山,辗转寨子最北端的森林,双翅一振从森林飞到泗湄河,围着南华岭上空打转。

        东一头,西一头,果然是个夜猎的“瞎子”。

        飞了那么久都没把幼崽放出来,是因为没产卵吧。现在突然有了孩子,有只雄鸟没现身?又或者十八年前的那只正是雄鸟,和夜间闪现的雌鸟是一对?

        既然白天看不见,为什么飞出来?火鸟真的来自通天山脉?

        闲聊的工夫,夫妇把竹筏撑到了泗湄河南段、寨子正南面的小码头,停泊时邀请颜周两人回家吃饭。进寨的外人不多,他们清楚颜周的来历,何况在族长家都见过。

        “听说你们是老师,”男人笑了笑,“我也是。”

        阿汀跳上岸,骄傲地扬起下巴:“我阿爸以前在北京教英语,去年回寨子支教的!”

        阿汀的妈妈最后上岸,阿汀搂着她说:“我阿妈是护士,打针一点儿都不疼。”

        颜匪下意识瞥向周邕的腰,难怪刚才阿汀抱怨她妈妈想给周邕检查伤口,却因为自己挡着没能成功。

        “家里药水和纱布都有,回去给你们包扎。”阿汀妈妈拉着阿汀往前走去。

        颜匪望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冷不丁停住脚步,低声盘问:“你的异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周邕单手背后,眼中闪过几不可察的犹疑:“并非突然,不知因何逐步削减。”

        “会……”

        颜匪深呼吸,眼底微微发红:“会死吗?”

        “你放心,虽做了些事仍徒劳无功,但就当下来看并无性命之忧。”周邕伸出手想拉住她,却被她躲开了。

        “吃了几斤平安符?命这么硬。”颜匪丢下一句,闷头疾行。

        周邕以为她还在怨责他擅作主张把渡气变成旖旎的拥吻,背在身后的手攥了又松:“你还生我的气?”

        她的确生气。

        不过不是气他,而是气自己。无论是几年前还是现在,她始终恨不起他。

        周邕叹息一声又道:“我走不快,等我一等可好?”

        “……”颜匪脚步没停,但速度显而易见慢了许多。

        嘴硬心软。

        周邕低头一笑,眼尾常带着的些许笑意,伴着清晨的和风徐徐晕开。

        进寨子不觉快一周了,却还没认真欣赏过此间的风景。剔除返祖变异古怪因素,这里是当之无愧的度假胜地。

        即使盛夏气候依旧宜人,连绵青山在薄雾笼罩下有种欲说还休之美。被时间洗礼过的竹舍施以粉黛,和长满青苔的石板路相映成趣,在愈渐耀眼的晨光中形成千句百首错落有致的山水田园诗。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栋重新修缮过的竹舍,廊下挂满玉米,院中鲜花拥簇,两条牵牛藤将篱笆自屋后到门前圈了起来,最后于竹门聚首。而竹门下,蹲着一个小女孩。

        ——那个自称目睹老幺惨死的女孩。

        “桃子!你来找我的吗?”阿汀高兴地挎住桃子的胳膊。

        桃子眼神躲闪,不敢看颜匪:“不不不、不是,我,我路过。”冷不防挣脱阿汀的手,跑了。

        “这孩子……两位请进。”阿汀妈妈笑着推开门,“淙哥你先把柴劈了,等会我来做早饭。”

        阿汀被桃子闹得有些不开心,听到吃饭俩字又乐地蹦蹦跳跳:“太棒啦!阿妈快做饭,我要饿死了。”

        “别闹,忘了阿妈要给大哥哥大姐姐查看伤势了?”阿汀妈妈轻声呵斥,教育完领着颜匪和周邕进门,边走边说,“让两位见笑了。我和阿汀早上练瑜伽,练完才吃。家里只有粗茶淡饭,两位别嫌弃。”

        周邕道:“是我二人叨扰。”

        颜匪好奇:“怪不得孩子爹一路抱着瑜伽垫,你们在水上练瑜伽?”

        “不下雨的时候就去。”阿汀妈妈笑着应声,安顿好两人,转身去洗手,又把药箱拿了出来,“寨子里有卫生所,但条件吧实在简陋,我先给你们检查一下,不行的话让淙哥借辆车送你们去医院。”

        周邕多处受伤,走路都不灵便,阿汀妈妈只好先给他护理。

        “有劳。”周邕把后腰的衣服掀起一角,背部迎光,担心被颜匪看到似的侧了侧身。

        颜匪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伸头瞥了一眼:多亏异能者体质特殊,后腰被胜遇幼崽抓的伤口愈合大半,仅能看出几道浅浅的细痕。

        阿汀妈妈拿浸湿的医用棉花给他擦洗:“伤口浅,是摩擦伤?在船上的时候我看你好像很疼,以为被鸟抓伤了呢,真被抓伤得打破伤风……对了,你的腿还好吗?”

        腿伤是颜匪亲眼见证的,最后关头周邕无力抵挡,下沉之际被一只极其凶猛的小胜遇啄伤小腿,当时就见一缕鲜血在河底弥漫。那时候,他一定很疼。回来的路上他一瘸一拐,眉宇间隐忍着,怕是疼得钻心。

        裤腿被撩起一刻,颜匪不由地屏住呼吸。

        “……”

        阿汀妈妈呆愣几秒:“腿没受伤吗?”

        后腰好歹留下痕迹,腿部光洁得什么都找不着,周邕一时语滞,不知如何解释。

        阿汀跳出来:“没受伤,那就是腿麻。大姐姐枕着大哥哥的腿睡了好久,一动不能动,腿指定得麻!”

        周邕如释重负:“言之有理。许久不得动弹,便麻了。”声音平铺直叙,但后一句怎么听都觉得意有所指。

        颜匪不自在,低声警告:“闭嘴。”

        周邕马上坐正,乖顺地应了一声:“哎。”

        “有时候阿妈一说闭嘴,”阿汀托着腮坐在门槛上,“阿爸就不吱声了。好像大哥哥这样,为什么?”

        院子里,阿汀爸爸哐啷劈了一根柴:“……早晨复习功课了没?没有赶紧的!”

        阿汀娇气地哼了哼。

        一转脸,阿汀妈妈又要给颜匪检查。颜匪早就痊愈了,当即表示火鸟抓空了,抓破衣服,但没伤到人。阿汀妈妈放下心,收拾完药箱,去洗手做早饭。

        阿汀收到指令,原地恹恹地背英语课文。

        过了会,颜匪凑到她身边:“你说的都是美式英语,会不会英式的?”

        阿汀摇头:“我的英语跟阿爸学的,他怎么发音我就怎么发音。大姐姐你会英式英语?”

        “我不行,”颜匪给周邕一个眼神,“不过他擅长。牛津毕业高材生,纯正英绅口音。”

        周邕微微一笑,随即把阿汀背的文段从头用英音复述一遍,两百多个词连顺序都没错。

        阿汀目瞪口呆:“太厉害了吧!”

        颜匪夸她:“你也很优秀。有一位当英语老师的爸爸,你的口语在小伙伴里是不是最流利的?”

        阿汀心高,经不住夸奖,得意地嘴角上扬:“跟北京的小伙伴相比,我是最好之一,寨子里那更不用说了。”顿了顿,老气横秋地一叹,“这里条件不好,他们要是像我一样生活在双语环境,也不会很差。就像桃子啊,寨子都没出过,可她的普通话讲得很好。”

        终于聊到重点了。颜匪小心试探:“桃子是刚才那个女孩?”

        “对啊。”

        “她的普通话是你爸教的?”

        “不是,跟其他老师学的吧,又或者是马薇姐姐教的。”

        如果是马薇大可直言,桃子被询问下意识交待的却是“老师”。

        颜匪又问:“小学除了你爸,还有几位老师?”

        “刚子爸教数学,文静妈妈教语文,加上我阿爸,统共就仨。”

        “另外两位老师的普通话流利吗?”

        阿汀有些不耐烦:“你问这些干嘛?”

        颜匪点到即止:“因为我特别佩服你爸,北京的优质生活说放弃就放弃,太难得了。”

        阿汀被勾起伤心事:“唉……我好想念北京啊!!!”

        颜匪不动声色把话题圆回去:“这里也挺好,山清水秀还有一群小朋友。回北京了,你会想念桃子的。”

        阿汀咧嘴笑弯了眼:“那倒是。”

        颜匪提醒她:“对了,桃子刚才找你好像有急事。”

        “算不上什么急事。”阿汀跨过门槛,进屋拿了一个手工品,“喏,这是马薇姐姐从锦蓉带回来的,送给我、桃子,还有几个同学,说好拼完一起拿给她看。可现在都不知道马薇姐姐人在哪儿……”

        几天以来颜匪和周邕并不只盯紧了老魏,同时也在寻找马薇,然而马薇如同人间蒸发,马钊也不知她的去处。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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