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弃之如敝屣
秦时处理好章县行拐的案子回宫时,只觉宫中大小奴仆看他目光都复杂得很。
不过这类打量他未放心上,从他十二岁入职御前卫开始这类目光便没少过，何况这些年还有长公主那样的穷追不舍。
人人都道长公主容颜姣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无不艳羡他得长公主下青睐，但他却对此心生厌烦。
少年郎从不靠父兄、外力取得的三品少司官职，依他人语不过靠公主一句喜欢,骄傲如秦时又怎么喜欢。
秦时木着脸走过宫道，入了御书房与万岁述职。万岁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冷着脸听完秦时的话，甩了甩手便让他退下,秦时这才觉得得今日宫中气氛微妙,只不过他没多想,回了卫所安排职务才是他现下着急的。
行拐案不是小案子，背后牵扯诸多，他必须事无巨细，所以这一忙又是好几天,等他闲下来时望着天边的一个圆月突然想起这些天似乎格外安静，他回来这么多天了也不见闻星行。
往日，只要他出城归来时闻星行便会爬上宫墙笑吟吟地看他，朝他挥手，一见长公主,他那群浑不吝的属下便会对着他起哄。
闻星行向来我行我素，不顾他公职烦忙，总时不时来寻他，围着他说好些话，她是陛下放心里宠着的人，自幼长在深宫不谙世事，对着他表达着喜欢时言语大胆又真挚。突然这般安静秦时有些不太习惯。
不太习惯？秦时不嗤笑，他恨不得与长公主长死不相往来，闻星行这样不打扰他不正如他所愿。好不容易忙完了，该好好休息才是。
顺元宫外，秦时拿着他从章县给闻星行带的皮影，他有些唾弃自己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好好的觉不睡竟然就着月光走来了顺元宫。瞧见顺元宫不见一点光亮,秦时了然，说怎么不见长公主，原来出了宫去。秦时想到他出宫第五日收到了宫中来信说是长公主病得严重，要他回去见见她，果真如他所料又是骗他，这才几日便又跑出了宫去。秦时在顺元宫外停了片刻就回身往卫司所走。
秦时第二日去见了圣，禀告案子收尾的事,待他说完见万岁愁眉紧锁,他迟疑刻问道:“陛下，可有什么难以决断？\"
他不问还好,一问触了万岁的心事,一把将茶杯朝他砸了去。不过到了底顾念着他是文昌王之子没往他脑门上砸。
秦时将忠君爱国拿捏得很准，当即跪下望皇上息怒。
皇上怒极反笑:\"前些日子,星星给你的信你可收到了”秦时如实点头，皇上向来不问他与长公主的事，突然一问秦时有些不安。
“你如何回？”
秦时一愣，同公主殿下的信一同来的，还有底下传来孟萌长跪棱山病了的信，他倒不是多在意孟萌，只是一听公主骄横，回公主的信都是呵责。
“朕从小看着你长大，知晓你是个好孩子，便任由星星喜欢你。
想着若你喜欢她了，朕便赐婚。若你久久不喜欢她，她那性子多碰几次壁想必就作罢。
却不想你如此冷心冷肝，就一点也不念着一同长大的情分顾着星星的命。”
皇上越说越伤心，他宠着护着的姑娘，一国公主怎么受如此委屈，说着都止不住颤抖，“你出去，少来朕面前晃。”皇上也知道，星星这事不能怪秦时，但他就是气不过自己的闺女难过。
秦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应声告退。他看着外头阳光有些刺眼，招来留守宫中郑副卫。
“我出宫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郑副卫瞧了秦时眼,讶然秦时终于想起了这事，这才与秦时道来。
秦时出了京的第二天，正巧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姐喻兮十四岁的生辰。闻星行与喻兮自幼一同长大，自然要去庆贺。
喻兮是个不愿被拘在家中的性子，又正是春末好时节，一群官家子女一同去城郊的棱山出游。
闻星行远远地跟着，没掺和到那群人中去。她半带忧伤地与身旁女官兰樰道:“早知道不应兮兮的约了，走了这么久，我好累。”
兰樰怜惜地扶住闻星行，闻星行的身子打小就不好，虽然平日瞧着朱红玉润却是个实打实不吃药就睡不着的病弱美人:“要不，公主回宫？”
闻星行瘪了瘪嘴:“不能呀，我都答应兮兮了。”
闻星行深受皇帝宠爱，却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公主，外头怎么传她的，她也知道，草包美人，她不恼，只觉得大家有眼光知道她长得好看。虽然说文不成武不就，闻星行却有个极好的点，言出必行。
闻星行扶着兰樰慢慢挪着脚步，低头见着自己的鞋子染了些泥，长叹了口气，自己为兮兮付出了真多。
那方喻兮从那些少年少女手中好不容易逃脱，要折回来找闻星行远远见着山侧跑出了个少女，那少女一身白衣应了那句要想俏一身孝。
少女抽噎着跪在闻星行面前:“公主殿下，求求你放过秦时哥哥，我只有秦时哥哥了……”
闻星行先是闻见了一阵花香，然后是一脸茫然，好一会才从少女抽抽噎噎的话语里听明白，这姑娘叫孟萌，右道使节孟子凡的女儿。前些日子孟子凡因公殉职，妻子也殉情去了，只留孟萌一人，被外祖家接回了京城。
她还有个身份，小时候与秦时订过亲，说是定亲其实只是口头上说了一说，连信物都不曾交换。
但闻星行听着少女的话，自己仿佛大恶人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她被激得有些喘不过气还觉得恶心，大概因为方才爬山又久了。
闻星行这才知道秦时前些日子错过了她的生辰原来是去接孟萌。
那些少年少女听见声响皆看向闻星行，闻星行抓着兰樰的手颤抖着，耳边充斥着少女仿佛声声泣血的哀求，以及这些年，受到的议论，秦时啊，年轻一辈的俊才，国安公主，草包美人，赖着秦时不放。
喻兮瞧见闻星行脸色不对，忙跑了过去呵住了孟萌:“星星……”
闻星行摇了摇头，挤出微笑:“兮兮我不大舒服，你们继续爬山吧，我先回宫。”
喻兮还想说什么，闻星行摇了摇头，她这才作罢。
孟萌还跪着:“恳请公主成全。”
闻星行咬着下唇，公主的骄傲要她不能示弱，更不能斥责功臣遗孤要她闭嘴，她直着身子向山下走去。
喻兮看了眼孟萌转头道:“闭嘴，公主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一众官家子弟默契闭嘴，谁不知道喻兮与草包美人要好。
闻星行强撑着离开了大家的视线，拉着兰樰突然觉得难以抑制的委屈:“兰樰……”闻星行声音颤抖，兰樰看去她的公主眼泪止不住的流，心疼地揽住闻星行。
闻星行受了凉，又被刺激的情绪不稳，一哭上气不接下气昏了过去。暗处跟随的人一下出来，手忙脚乱着急不已将闻星行抱下了山坐了马车回宫。
先皇后薨时，闻星行不过四岁，正是有记忆的年纪，那日雷雨大作，闻星行吓得哭晕了过去，从那时本就不好的身子彻底落了病根。
闻星行一晕，虽然不至于性命攸关，却也是严重的。从小瞧着她长大，前些日子告老的江太医都被皇上请回来宫中。江太医说闻星行是闻见了夜枕花香，这种花常人闻着没什么事，闻星行本就体弱，又常年睡不好觉，这才引起了幻觉、昏厥。闻星行心有郁气，这才致使闭气。
折腾了一日，闻星行这才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慰问皇上与众人，而是着急地给秦时写信。
只是收到信时，那些冷漠的呵责的话语彻底冲破了闻星行最后的防线，她又昏了过去整整两天。这回是真真性命攸关了。
好在闻星行醒了过来。再醒来时，她亲自与皇上告了罪。这些年她满心奔着秦时，确实不像个样。她到了东宫与太子道歉，前些日子为了秦时和自己嫡亲哥哥吵了架。
之后，她应了江太医，随他一同去江南养病。京都的冬日又冷又干，江太医早两年就提出了这件事，希望闻星行冬日去江南把病养好。
皇上舍不得公主年幼，公主舍不得离开秦时到底是没去成。这回公主提了这话，皇上担忧她的身子也就答应了。
行程定在两天后，随行的除了顺元宫里时常伺候着的，还有皇上安排下的百名暗卫。而秦时三天后回来。
公主走了，留下了一殿寂静。万岁爷心情不好，宫里奴仆心情也不好，谁不喜欢娇娇公主呢……
哦，大概有一个，御前卫少司秦时。公主这会走得如此果断，怕是被秦时伤透了心。宫中上下上到后妃下到奴仆都对秦时哀怨不已，公主在时皇上心情多好啊。
秦时从郑副卫那里自然听不全所有，这其中细节只有皇上和喻兮几人知晓。他只知道，闻星行这会是真病了，而他的信要她病情加重。
秦时面色有些阴郁，他与闻星行自幼认识一同长大怎么会没有半点情分，说不关心不在意不过是少年自己与自己赌气，因着公主稀罕他的缘故，他与她相处只多不少，也知晓她体弱。但他不承认自己做错，孟萌是功臣遗孤，父母双亡无兄弟姐妹，又是个不过及笄之年的弱女子，闻星行身为一国公主怎么能如此苛待于她。
郑副卫看着秦时不郁的神色，虽然说向着自家长官，却难免不为公主抱不平，他在宫中当职多年，因着秦时的缘故没少见公主，公主那是一心向少司，这次可好，病得如此重也不见秦时垂怜。
郑副卫嘟囔了几句，秦时眼风扫过:“你说什么？”
郑副卫提起精神立即回道:“没什么，属下要去巡视了。少司再会。”说罢不再与秦时说话。
秦时走回御前卫司，路过顺元宫这才发现，原先宫门外种着的矮松没了踪影。
正巧郑副卫巡视路过，秦时又将他招了过来，不等他发问，郑副卫一脸狰狞:“属下就想好好巡视，少司是要问这矮松吗？说来奇怪，公主病时这矮松突然便枯了，等太子来时与公主说了这事，公主便命人将矮松砍了。”
秦时若有所思，挥了挥手让郑副卫退下，郑副卫多看了两眼秦时，一脸狐疑。按理说回卫司的路并不路过顺元宫，少司怎么来了。
秦时盯着只剩短短一截的树桩，一时无语。他说不清当下复杂的情绪，这棵矮松是前年她央他给她送的生辰礼，自打在顺元宫门前扎了根她便喜欢的不行。
喜欢得不行，却也还是弃之如敝屐，秦时嗤笑了声，甩了甩衣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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