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银瓶乍破

银瓶乍破

        纵使他再怎么笑，也抵不过温雅早已想清的了无生意，整个冬天，在她越发频繁地咳血中过去，她手脚冰凉，地火烧得再旺也于事无补。

        再后来，她开始说着胡话，她说得模糊，可温其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父亲，我还要再玩一会……"

        她说:"父亲，我不想吃药，太苦啦。"

        她说:"父亲，怎么都没人来陪我玩。"

        她说:"父亲，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还说:"哥哥，你新带的话本真好看。"

        "哥哥，昨天你悄悄给我带的糖吃完啦。"

        "哥哥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娶我好不好？"

        "我最喜欢哥哥了。"

        "哥哥你听我弹琴。"

        "哥哥……"

        她呢喃着，而温其的眼前好像又放映这过往的每一幕。他曾经觉得，十四岁前在生身父母身边时才是他最怀念的，可看着眼前苍白的少女才知道，那些记忆就好像前尘往事，他真正深刻的刻苦铭心的，反而是怀着仇恨与戾气，在山谷中的这几年。

        在他还不懂自己对她是爱时，她就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少女清醒时，看着他也会弯着眼睛笑，好似没有病痛。温雅自父亲过世后就不爱说话了，好似应了他早年给她取的小字，安之，安静的安。和着她不爱讲话，他们的关系渐渐远了，她不会缠着他撒娇，不会再喊他哥哥，她……再也没有说过喜欢他。

        这些年，他们只在这时算得上相处友好，温雅没有心力多想，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很快很快，如此很好，温其再也不必为她为难了。临死前，她总想要好好看看他。

        而温其心里却念着，安之，安之，你一定要安之，平安如斯。

        如若温其没有紧紧抓着她的手，对她说:"安之，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也许会更好些。

        温其在这时说这些，温雅总是觉得痛心，她不需要这种怜悯，话本看得多的她，总不信父母之言，娶嫁当因喜爱，她是爱温其的，因为他是自己世界的唯一，可温其不同，他只是因为诺言留在她身边，她不能委屈他，何况她要死了呢。

        温其这一刻，却好像突然明白了温雅的想法，他沉默了酝酿了许久，却极郑重地说:"我是爱你的。"

        温雅将手抽回，掩住了眼睛，她的语气很平淡，好像事情与她无关，好像在感慨别人的人生，她说:"你要是早些说，该多好啊。"

        渐渐入春了，神医的话就像一根刺，时不时扎一下他的心。他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她，害怕一恍神，她就不见了。

        这天，温雅的精神突然好了许多，甚至能起身。她没有吵醒在她床边难得入睡的温其，披上外裳就出了院子。

        她站在小棚旁，不出所料的，不过几秒温其就慌乱地冲了出来。她回头冲他笑，一阵风过，连带着一阵桃花雨，温雅的长发没有梳理，却依然柔顺，在风中与桃花交汇在一块。

        温其走了过去，将她搂住，哀求似的对她说:"别再这样吓我。"

        温雅表示想在摇椅上躺一会，温其将自己的外裳脱下将她裹得更紧了些，然后抱着她窝在摇椅上。

        摇椅晃着一下，又一下。

        温雅说:"义兄，如果再来一次，你还是不要遇见我的好，看你如今这样守着我，被我拖累了。"

        温其环着她的腰，目光紧紧盯着她:"别乱想了。"

        温雅说:"好久没叫，有些生疏了，哥哥。"

        "哥哥别说话，听我说。"

        "我最喜欢哥哥了。"

        "哥哥以后要遇见真心喜欢的人。"

        "只娶她一人。"

        "和她生一双儿女。"

        "让她陪你白头偕老。"

        "哥哥别总为了父亲没了自己的生活。"

        "哥哥……"

        温雅的声音渐渐弱了，她却没有停下，她说:"温其，如果可以，我想弹琴给你听。"

        "温其，如果我死了，就把我葬在这儿吧。"

        "忘了我，忘了父亲，从新开始。"

        "你这般好的人……一定会要好的生活的。"

        "哥哥别哭，哥哥笑起来好看，温其，我从未问过，你的名字，原来的名字。"

        "你还是叫温其的好。"

        "温其……"

        "温其……"

        "其……"

        他早已泣不成声，怀中少女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她闭着眼，就好像睡了过去。

        桃花，摇椅，微风，以及他，她都好像忘记了。

        安之，我不准你睡，安之，我不准你离开我。温安之……你怎么能说谎呢，我都对你笑了，你怎么能舍得闭眼呢？

        温其压抑着的哭声，最终如银瓶乍破，桃花，摇椅，清风，以及她，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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