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丰平县

候车厅里很多人，乌泱泱的一片，广播里不时传来火车延误的消息，电子屏幕上很多车次都亮起了红灯，找到我所在的车次“k8129”，还好显示正常。

        我靠墙站到一边，看着检票口拥挤的队形把候车厅均匀地分割成好几块，行人只能从他们中间穿过，形成有规律的矩阵。

        发车前十分钟，我站到队伍中间，前面的闸门打开，四个工作人员开始检票。人们纷纷往前挤，我顺着人流被推到检票口，检票员已经放弃手里的打孔钳子，取而代之的是火眼金睛，一扫而归。

        人群夺门而出朝着火车方向狂奔，来到月台，又堵在车厢门前。前面的人上不去，后面的人往前挤。列车与月台之间的缝隙非常大，有的人差点被挤下轨道，没办法，列车员一个个往里拽。

        终于上了车，车厢里乌烟瘴气。人满为患。过道上，座位底下，厕所里，洗手台，所到之处无一浪费。甚至座位靠背都能坐人，原本座位上的人只能坐在他裤裆底下也没怨言。过道上成堆的行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车厢不堪重负。

        我把行李箱举高，磕磕绊绊往车厢深处走去，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尴尬的一幕出现了。我的座位上睡着一个中年妇女，手里还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我愣了好一会儿，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呆呆站着。旁边人发现异样，也看着我，再看看妇女，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妇女醒了，睁开眼睛望向我，停顿了几秒，似乎准备开口想说什么。没等她说出来，我再次扛起箱子向前走了，傻乎乎的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最后还是窝在熟悉的车厢连接处，席地而坐。渴了喝点瓶装水，饿了就啃点面包，就这样昏昏沉沉过了一夜。

        好不容易熬到丰平县，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托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车站，感受着自由的气息，总算是到了。为了尽快回家，没有片刻耽误，直接来到马路对面的汽车站。

        贵州地势除了山地就是丘陵，交通十分不便。丰平县是周边大部分县市的中转站，到这都要换乘汽车。我家在离这200多公里的县城，回家的路蜿蜒曲折，有的偏远地区可能还需要步行。

        汽车站外人头攒动，走进的售票厅，售票窗口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道路结冰，客车暂时停运。”

        我拉住旁边一个人打听：“你好，这里写着，客车停运是怎么回事？”

        他说：“杜鹃山上结冰了，车子上不去，昨天都还可以，一个晚上就冻起了。”

        我又继续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通车？”

        那人提高了嗓门，吼了一声：“过年！”

        不知道他是对我的不满，还是怪自己运气不好。

        我一下不知所措，走出售票厅，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妈啊，我到丰平了，但是班车停运，路上结冰，回不来。”

        我妈显得比我还着急，“怎么搞嘛，万一回不来，你一个人在那边。”

        电话里我爸在旁边嘟囔几句，接过电话说：“你先找个宾馆住一晚上，明天看看可不可以走，还是走不了的话，再想办法，有哪样事打电话回来。”

        没办法，只能先找个地方暂时住下。

        路两旁的宾馆一家挨着一家，招牌打得一个比一个大。我沿着路转了一大圈，要么价格高得离谱，要么就是暂无客房。以前一个50元的单间，现在涨到200，坐地起价。

        路上成群结队找房的人越来越多，跟无头苍蝇一样，不管是餐馆还是服装店。进门就问，“有没有住宿？”

        火车站还在陆陆续续来人，后面找房更加困难，而且价格会水涨船高。

        正当我绝望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伙子，要住宿不？”

        一个天使般的声音，瞬间又给了我希望。转身看见一个打扮妖艳的阿姨，披着还没有干透的黄头发，洗发水香味混合着体味直冲鼻腔，血红的厚嘴唇加上煞白的脸上挂着下垂的眼袋，甚是吓人。

        她又问了一遍：“便宜单间，60块钱，住不住？”

        我很想拒绝，又担心错过了，今晚会留宿街头，只能硬着头皮跟她走。

        来到一个巷子深处，地面全是积水，墙角长满青苔。进了一栋4层小楼，走到3楼，一扇铁门大大敞开着，门上用红笔写着“艳燕旅社”，给人感觉还有额外收费项目。

        这是一所家庭住房改造的旅社，面积不大还算干净。客厅的过道两边各有三间房，只有一扇房间门开着。老板引我进去，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一扇发黄的窗户，一颗瓦数不高的灯泡把房间照得更加昏暗。

        我跟她提出看看其他房间，她说这是最后一间，如果不住就不要耽误她时间。想想现在的局势，也就睡一晚，还是勉强答应了。

        给完钱，锁上门，把行李往旁边一放，直接扑倒在床上。可没想，刚接触到被子，一股浓烈的脚臭味让我猝不及防，身体本能地从床上弹开。妈的，是谁的陈年老袜被遗留下来了吗？我冷静了几秒，心理暗示，“只住一晚，明天就走”。

        已经到了下午，胃液在肚子里翻滚，下楼随便找了个餐馆。餐馆里生意很红火，大多都是被滞留在此的同道中人。他们都在谈论这50年难遇的雪凝天气。到目前为止，除了公路受阻以外，还看不出多严重。

        吃过东西就在街上闲逛，直到天黑才回宾馆。

        宾馆有些闹哄哄，男男女女从房间里进进出出。我趁空档，走进唯一一个公用卫生间洗漱完，路过收银台，遇到长相憨厚的老板，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小伙子，从哪里来啊？”

        “从江西来。”

        “那么远，要去哪里啊？”

        “去南溪。”

        “哦，你早一天来就好了，现在封路，你们可能要在丰平过年咯。”

        一路过来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也没有表现出过多担忧。反正也闲着，就跟他七拐八拐聊起来。

        “老板，除了这条路，还有没有其他路去南溪？”

        “有，坐火车去贵阳，贵阳到南溪的路应该还没有被封。就要看你运气好不好，能不能买到去贵阳的票。”

        此时房间里走出来一对年轻夫妻加入到我们的谈话，老板很客气，从他的茶壶里给我们一人匀了一杯。

        女的说：“像这种鬼天气，山下的人上不去，山上的人也下不来。”

        老板说：“山上早就没人了，很久以前还有个村子，因为一场天灾，后来都搬走了。”

        听他这么一说，都来了兴致，抱着听故事的心态，让老板给我们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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