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薛皓轩：再见家人

-癸巳年己未月-（2013-08）

        “你看山里来的一个小姑娘，咱是不是得帮一下，别让她再遇到坏人”，一进门就听到王姨对着我父母说话，但是看起来像是故意要让我听到。“得帮，得帮”，我爸一直盯着地板，像是不敢抬头看我，我妈也低着头。“怎么了”，一般这种时候我都会直接回自己房间，但是看今天这样子应该是有事情想让我知道。王姨很高兴的向我走过来，说了一大堆话。我也弄明白了，这是要让我传宗接代的意思，趁活着。王姨在婚介所上班，这个我妈之前跟我说过。

        生病之后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说一天不如一天也不过分。但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是父母的衰老。我妈说没事，年龄大了有白头发很正常，可是两年前她还是一头黑发。我爸也是，经常一个人蔫在那，静静地发呆，看到我时就会强颜欢笑。有时候半夜醒来想到他们这个样子，我都会默默地流泪。我也想通了不就是结个婚吗，逢场作戏而已，何必太执着。如果说我对爱情没有渴望，那肯定是在骗人。知道自己得病之前，我也没少看班里的姑娘。虽然不像有的同学那样高中就开始谈恋爱，但是我也设想过自己跟女生去交往。可惜没有那个命，我也只能放弃了。不过我还是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不能举办婚礼。毕竟，我总得给自己留点儿尊严。大一寒假，我领了结婚证。

        “杨婉月”，我拿起结婚证叫了一下，结婚之后才知道新娘的名字，这个是不是可以载入史册。“唉”，她看了我一眼，立马低下头。这个女生看起来就很老实，加上有些怕我，所以很少说话。不过那天看她鼓足了勇气，跟我说能不能先带她回趟老家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人还是蛮有主见的。不出意外她们家果然很偏僻，在大山里。车最终还是没能开进村子里去，还差半公里那条小路只有车的一半宽了。因为没有提我的身体状况，她的父母都很开心，说终于可以放心女儿了。当然，这些都是她一早提出来的要求。我有想过会被围观，但是整个村子里的人出来送我们走，确实也太壮观了。居然还有人骑着马到旁边的小山丘上，像是目送我们的样子。我跟她开玩笑说，有种国家领导人视察的感觉。她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就让你来这一次。其实一直以来，我并不是没有机会问她的名字。只是我在不停地告诉自己，没有必要太认真。

        按计划她要给我家生一个孩子，然后我再跟她离婚。然而没有想到的是，第一胎生完女儿之后，我又让她怀孕了。这个是预料之外的，当然也给了她多一份的钱。第二胎儿子出生的时候，我已经读大四。身体各处报警，我知道自己已经大限将至。那天我找她过来，说满足你一个愿望，想去哪。她说，想看海。走在沙滩上的时候她特别兴奋，居然都笑出声来了。或许，这几年的相处，她似乎接受了我。“要不”，她突然停了脚步，“不离婚了吧”。我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反正你也快死了，而且我觉得丧偶比离婚好听”，她嘟囔了一句，没等我回答就向前跑了起来，沙滩上一排脚印。我看了一眼大海，不知道自己是笑了还是哭了。

        我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财产，给她在海边买了一个小商铺，这样她以后应该能养活自己，而且如果直接给钱的话她肯定又汇给老家了。这也是她的愿望，想一直看着大海生活。我说你也没有什么行李在我家，这次就不要跟我回去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快死的样子。“记住了，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我抱了她一下，尽量让自己显得比较酷一点。最后还剩下点钱，我都转到了她的银行卡里，告诉她这个钱是给你一个人花的。

        人生的最后一个月我基本上是在病床上度过的，到最后已经不太清醒。但是当医生跟我说不要害怕，死亡就跟睡着了一样没有痛苦的时候，我还是差点儿笑了出来。这里面其实有一个悖论，就是说没有哪个人死去之后，再回来告诉我们是什么感觉，到底痛不痛。所以活着的人，怎么可能知道真正的死亡是什么样的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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