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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掌心红痣(15)


谢昭宁闻言神情莫名黯淡,嘴唇微一颤抖,欲言又止,静默垂眸盯着地面,也不说话。

        “等等,你姓谢?明——安……”霍扶光恼过一思忖,又迅速反应过来,“啊”一声,杏眸圆瞪惊愕道,“你是谢翱谢将军之子,皇帝养子,皇三子谢——”

        这世上竟还有人记得他生父原名谢翱,生前乃是将军,谢昭宁原以为,只死后被追封为清河王的谢翱早已泯灭于新朝建立后这十四年的过往中,不为人知了。

        “谢昭宁。”谢昭宁眼神倏然温柔,微微发亮,似是碎了一把秋晖在里面,又暖又惑人,霍扶光一时便瞧得有些愣。

        “怪不得姑娘飒爽果敢,武艺不凡,原是燕王之女,有礼了。”他人还被绑着,也不计较,恰到好处一恭维,又轻轻与她颔首见礼,气度清雅宽和,一下便浇息了霍扶光心头残余的火。

        “明——安,昭——宁,这俩名字差很多吗?”霍扶光却不管他说甚么,复又蹲下,往谢昭宁面前挪了挪,盯着他双眸执意追问,“为何骗我用假名?”

        这茬儿还没过去呢?也是个认死理的姑娘,谢昭宁神情些微一顿,不由失笑。

        “所报并非假名,只姑娘尚未及笄出嫁,按俗礼,不大好与姑娘告知本名,明安乃元皇后赐予在下成年及冠后之表字,故——”谢昭宁正温声与她耐心解释。

        “没听懂,”霍扶光直白截他道,“我嫁没嫁,与你不能报真名有何关系?”

        谢昭宁:“……”

        “因为在中都,只有姑娘家定亲择婿时,才能问男人姓与名,”叶斐在一旁被无视已久,手脚绑得酥麻,腕骨处已破皮见了血,一动便疼得钻心,他越闻这二人谈天越烦躁,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火直从四肢百骸往外拱,终于逮着时机斜眸冷声讥讽,“你要问了他答了,怕不就成你这匪头的压寨夫婿了。”

        霍扶光:“……”

        素采:“???”

        这甚么破规矩?中都民风如此保守的么?那姑娘家平日怎么称呼外男?

        霍扶光闻言一怔,只觉疑问一个接一个往外冒,她要一张嘴,能跟鱼似地吐出一串泡泡来,她迷惑垂眸,与谢昭宁下意识四目相对,还未问他,便见他双颊又已绯红到似能沁出鲜血来,轻咳一声,微微偏头,不由与她错开视线。

        他左眼下颧骨那处原有一粒红点般的小痣,平日色泽颇淡,不太显,只他若一脸红、一激动,那小痣便越发殷红,衬得他人也生动起来,淡了那一身清峭,多一抹俗世气息,似个红尘过客了。

        “殿下,”霍扶光只一瞬便觉甚么疑惑都没了,转而啼笑皆非起来,她原不知还有男人能如此腼腆羞涩,比之女子更甚,她像是遇见好玩的物事般,玩闹似地抬手在他左眼下那小红痣上轻轻一刮,果不其然谢昭宁身子一颤,呼吸都乱了套,一副惊惧神情屏息望着她,霍扶光“噗嗤”低笑一声,笑出颊边一对娇俏小梨涡,拖了长音揶揄他,“您可是要熟了?”

        素采手捂着脸,掩不住笑声清脆。

        谢昭宁:“……”

        他又惊又茫然,心想哪里是要熟了,他就要被这没个忌讳的小丫头整疯了。

        “没羞没臊,伤风败——”叶斐五官纠结,一脸嫌弃旁观,冷眉冷眼适才“呸”一声,就被素采愤愤踹了一脚:“不许对小姐无礼!”

        “你踹我?!”叶斐遂不及防愕然一息,复又剧烈挣扎起来,跟个兔子似得就要往起蹦,“你可知我是谁?臭丫头,你把我放开!你敢踹我?!你居然敢踹我!”

        “管你是谁?不放,你太凶。”素采头朝天一昂,油盐不进,叶斐只得又去喊霍扶光,霍扶光只顾盯着谢昭宁,手一摆,任他嚎,姐妹俩人一副不畏强权的淡定模样,就快把叶斐气死了,他闹腾累了,白眼一翻,又往柴堆上一缩一靠,一身上等狐裘让他折腾得连毛都黏在了一起,蔫不拉几耷拉着,越发衬得他面色也青白难看,实打实一副落难凤凰的形容。

        “好了,不逗你了。”霍扶光平日里与乌羽他们玩闹惯了,又因那份莫名的熟稔感忍不住想招猫逗狗似地闹着谢昭宁玩儿,眼瞅着他惊惶尴尬得快要僵成一根石柱,才晓得这新认识的三殿下怕是长在世俗礼教下,受不住这等随性的玩笑,遂正色与他沉声道,“殿下,臣得求您帮个忙。”

        她玩闹时没个正形,认真时眉目端肃,颇有威仪,跟体内住着两个人似的。

        谢昭宁被她闹得简直心力交瘁,见状便也就坡下驴,强自镇定道:“不敢,霍姑娘请讲。”

        霍扶光便将那谋划和盘托出。

        她话音未落,屋内已如死一样寂静,叶斐偏头盯着她,一脸稀奇,不可置信般从喉头挤出一句:“所以,你是想要他——陪你刺杀右贤王?不是,哈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

        “你们北疆地界人都疯了吧?”叶斐倏然骄矜一笑,腰背一挺坐正,姿态傲然道,“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那你来北疆干甚么?游山玩水来了?”霍扶光随即噎他一句,又嫌他吵,拧眉道,“素采,将他嘴给我堵了。”

        “你敢,喂!”叶斐惊悸一怔,忙慌张挣扎道,“喂臭丫头你别过——呜呜!”

        素采掏出锦帕揉成一团,不顾他叫喊反抗,往他嘴里一塞。

        屋内复又静下来……

        “您说呢?”霍扶光抱膝往谢昭宁身前一坐,郑重凝着他,“殿下,您若着实不愿,臣亦——”

        “霍姑娘此计,可是有十足把握,能保万全?”谢昭宁闻言居然一语不发,垂眸静默良久,方才轻叹一声。

        “你刺杀我时,”霍扶光坦然笑着回他,不欺不瞒,“可想过能否全身而退?不过仗着一腔孤勇罢了,为不得不为之事。我只能说,我活着,便必会带您回来的。”

        “惭愧,是谢某自负,”谢昭宁眼神微一躲闪,垂首哑声道,“仗着武艺尚可,却是以为能安然退敌,如今证实不过自视甚高如井底之蛙不知大海,倒是有负姑娘厚望,非是孤勇,乃是狂妄。”

        叶斐闻言侧眸窥他一眼,眼底燥郁情绪稍淡,若有所思。

        “你——”霍扶光却是一滞,意外极了,她似乎只凭适才一面,便将谢昭宁认为得太好了,她以为他武功高强、无畏无惧、有勇有谋,到头来却不过是——

        “我晓得了,懦夫,哼!”霍扶光颇孩子气得失望打断他,气得柳眉倒竖,一时竟连提前备下的劝告之词也懒得拿出来用,愤懑起身招乎素采,果断道,“咱们走!”

        素采也学她朝谢昭宁“哼”一声,便要与她出门。

        “霍姑娘——”谢昭宁下意识抬眸嘶声拦她。

        叶斐奋力将口中锦帕顶出吐掉,坐在地上不住挣扎扭动,大声叫嚷:“姓霍的,你先把我放开!我乃皇后——”

        “放什么放?!”霍扶光一手推门,回头恶狠狠凶他,显然心情着实不好,明晃晃迁怒道,“我合谋都谈崩了,谁管你死活?”

        叶斐:“???”

        谢昭宁:“……”

        她话说完,人出去,“啪”一声将门重重摔上。

        “北疆……”叶斐简直七窍生烟,一副贵公子模样已是气得岌岌可危,骄矜姿态快要端不住,颤抖着骂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北疆敢情就是个土匪窝!”

        他正骂得痛快,倏闻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一侧眸,见原是谢昭宁不知何时已挣脱了绳索束缚,只待那二人走了,才两手按着双膝缓缓站起来。

        “你——”叶斐傻眼一瞬,忙道,“你怎么弄开的?!你也快给我松开。”

        谢昭宁却是不答,神情端肃又挣扎,蹙眉伸手掏出怀中那月白香囊与金桂模样的发簪,便似闻见有两道女声不住在他耳畔说:

        “昭儿,你二哥生性刚烈,既与皇族断去关系,便再无转圜可能,唯能与你相伴终了。你应母后一声,便是苟延残喘,也要活着照料他余生……”

        “三弟啊,这人活一世呢,总该晓得自个儿能做什么、想做什么、该做什么、要做什么,若非如此,浑浑噩噩过得一世,又有何意思?唉,你年岁还小,又生性诚笃纯真,又哪里会想这许多,我与你说这些做甚么。”

        他垂眸凝视那香囊与金簪良久,片刻后,自嘲般一叹,将它们复又收回怀中。

        “见笑,”谢昭宁仍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淡定模样,一整衣冠,揉着手腕上青紫勒痕与叶斐客套点头一笑,“那位霍姑娘原是个急性子,谢某还有话与她解释,这便去了,叶兄先行自便。”

        叶斐伸长了脖颈觑他手上香囊与金簪样式:那香囊倒是用的好料,虽是南方进贡的缎子,却也不甚罕见,绣工也不错,生动得紧;只金簪用料瞧着扎实富贵,手工又精巧繁复,可似乎不像宫中女眷所用之物,桂花嘛,还是入不得皇家眼的,毕竟小家子气了些……

        钗一分为二为簪,又收于同样桂花样式的香囊中……

        这谢昭宁难不成在宫外还有个相好的?年纪不大,倒也风流,等等……似乎古家人素喜桂花?

        叶斐正兀自思忖,闻言惊愕一滞,不待反应,便见谢昭宁果真拉开门追出去,徒留他一人。

        叶斐:“?!!”

        霍扶光出了柴房,立在屋外空地上,对着连绵群山,吹着萧瑟秋风,止不住失落,与素采不住念念叨叨:“我原当他好歹是位人物。”

        素采嘴角一撇,点头附和,也随她嫌弃道:“京里来的,胆子都小,苏梅都与我说了。”

        “怕是让京畿这一十四载的锦绣繁华已磨完了为人的骨气。”霍扶光凉凉讥讽一句,又嘱咐她,“素采,去营里照着他那身材相貌寻个相似的。”

        她话音未落又踟蹰一拦她,蹙眉思忖道:“样貌好寻,气度难摹。胡人是见过他的,气度上若是缺那份清贵与温雅,怕是不妥,还是合着体态着重择些气度出众且并时常未在外露面的吧。”

        素采应一声,领命适才下去,霍扶光人还未动,苏梅又找来,婉约眉目间掩不住担忧道:“乌羽已无事了,脑后原还有一处伤也不说,好在不重,休养便是,只这几年脸上免不了带伤。”

        “你怕他寻仇?”霍扶光闻出她言外之意。

        “少年人心高气傲,一时落败,总是不服的。”苏梅柔声解释道,“更何况乌羽心性本就与常人不同,你忘了幼时咱们找到他时,他可是与山间兽类一同长过两年,骨子里仍藏着野性,睚眦必报得紧。”

        “那便让他去寻仇,”霍扶光也不拦,理所当然回她,带着些赌气与厌恶道,“伤他的那位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脾气一等一得好,受得住。”

        “他招你了?”苏梅见她面沉如水地说气话,抿唇一笑。

        “大失所望,”霍扶光冷冷哼出一声,继而又不忿恨恨跺脚疯道,“啊啊啊啊,绣花枕头!”

        “那便不说他了,走吧,”苏梅熟她脾性,见她越发杵在原地无缘由生起闷气来,扯住她胳膊忙道,“咱们先瞧瞧寨主那位如花似玉的闺女去?”

        霍扶光怏怏不乐一点头,让她拖着刚刚走远,在院落中一转,消失不见,谢昭宁推了房门正好出来。

        他立在空落落的后院中,衣襟翻滚在山风里,敏锐察觉瞧不见的暗处里埋了不少人马,颇识趣地转身又回了柴房中,往叶斐身旁盘腿一坐,好整以暇地阖眸静-坐,也不理会叶斐,生怕放了他,以他那高傲性子,出去叫嚷闹事,坏了霍扶光谋划。

        叶斐只当他是在报一路上冷落欺辱之仇,遂半死不活侧首瞪他一眼,尤不解气,又狠狠斜眸刮他一下,也不再求他,往后重重一靠,依在柴堆上,衣襟下绣的绿羽孔雀软绵绵地耷拉在地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打绳结的一百种教学》作者:霍扶光北疆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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