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掌心红痣（14）
翼州河间多平原，地势略低，为数不多的几座山却又高得厉害，配得上“耸入云霄”四个字，云崖山便是其中之一。
山上古树参天、万木峥嵘，道路不大好走，还有些未化积雪隐在林间尽头。
好在绝峰寨只建在半山腰，并未伫立在峰顶俯瞰云海处。
霍扶光缀在队尾与苏梅上了山寨，素采等在寨口，欢欢喜喜地迎出来，嗓音脆生生得似只黄鹂鸟：“小姐，山匪关在左院里，京里来的关在右院，那个顶好看的和顶富贵的一起关在后院柴房，都着人好生看着呢。”
“寨主呢？”霍扶光问她，“范良哥劝好他了没？”
“劝好了，”素采闻言颇鄙夷一拧眉，五官都皱在了一起，“那寨主是个软骨头，一吓唬他就认怂，答应晚上与咱们压着皇子去见右贤王了，条件是得饶他一命。”
“范良哥答应了？”霍扶光与她边走边说，往寨子里去。
绝峰寨如今的哨岗已尽数换过一茬，里里外外皆是骁羽营十色旗的少年们，见着霍扶光过来，便点头与她打招呼，打完招呼又一脸肃穆各司其职去，寨内着素采安排得井井有条。
“应下了，范良哥与他说，只要晚上他演好这出戏，咱们北疆玄武军与骁羽营皆不会再为难他，将功抵过，放他与他老婆女儿回青州去。”素采蹦蹦跳跳得边走边答，语速极快，蹦豆子似得又道，“他也应下晚上将小姐带着去赴宴，充做他女儿。”
“探马说，他那女儿年纪身材与我差不多，还长着一对杏眸？”霍扶光道。
素采闻言“噗”一声兀自乐了，笑声也清脆：“别瞧那寨主五大三粗的，那女儿和老婆美着呢！一双杏眼与小姐颇相似，小姐再拿纱巾遮着面，便不用易容了。”
“那倒也方便些。”霍扶光哂笑一声，“流氓的老婆还不知是哪儿掳掠的良家妇女呢。”
她话音未落，便见乌羽气鼓鼓得让一个黑衣蒙面人架着一瘸一拐上山来，忙朝他奔过去，隔着段距离就已惊诧扬声问他道：“你伤着了？我刚还想说怎只见京元没见你！”
待她人走近，定睛细细一瞧又惊道:“乌羽你头怎么了谁挠得啊？这么狠，都破相了！”
乌羽让人架着也不说话，只垂头生闷气，额前三道抓伤颇深，从额中一路斜着划到右眼角，血痂结了厚厚一层，瞧着狼狈又可怖。
苏梅跟着霍扶光过来，也“啊！”一声捂嘴惊呼，颇心疼地昵着乌羽前额，忍不住想上手碰碰他额角，手指伸出又收回，克制地蜷缩了一蜷缩。
“他被人打晕了，就倒在山坡上。”那蒙面的正是乌羽墨字旗里的铁搭档京元，常年充作暗桩，不以真面目示人，“下完药我俩正撤退，结果让人盯上了，他让我先走，自个儿留下断后，没成想那人伤了他腿还打晕了他，幸好没下杀手。”
“谁伤了你？”霍扶光下意识一问，眼底戾气倏然一晃。
“一个小白脸！”乌羽圆亮黑瞳一瞪，当众恼羞成怒，跟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地炸了毛，仰头呲出两颗虎牙，额上三道伤口崩裂，又往外渗出了血，苏梅见状一蹙眉，一对眸子紧张地凝着他一瞬不瞬。
“小白脸？那我晓得是谁了。”霍扶光转而便明白了，抬手一拍他肩头，眉目舒展，释然喟叹道，“我也险些伤在他手上，苏梅——”
霍扶光嘱咐道：“你带乌羽找个空屋上药，让京元走吧。”
苏梅接过乌羽扶着他往寨子里去，乌羽偷偷昵着苏梅侧颜，一身哀怨不忿情绪渐渐收敛，眼神忸扭捏捏，耳根还莫名红透了，越发像被主子撸了把毛的猫。
那蒙面人转身下山，几个纵跃，人便没影了。
“走走走，素采，”霍扶光转身搭着素采的肩，与她笑得得意又炫耀，恨不得长出尾巴来抖一抖，“咱俩好好瞅瞅那个‘小白脸’去，我给你说，他是真好看……”
山匪寨子里的柴房，与别人家的柴房也没差许多，墙角堆了小山高的柴，地板脏兮兮黑乎乎，只有一点好处——够敞亮。
谢昭宁与叶斐被捆成两只粽子，以坐姿扔在柴堆前。
“你也给皇子身子下垫点儿破布什么的，”霍扶光与素采往他俩面前一蹲，霍扶光数落素采一句，心疼道，“瞧瞧这地板都多久没擦了，把人家这么好的狐裘都弄脏了。多好的狐裘啊，指不定卖了能换几十车粮草呢。”
“我忘了。”素采一吐舌尖，俗世物事的价值在霍扶光心里，是直接被换成等价粮草的，她见霍扶光又絮絮叨叨自个儿暴殄天物，突然灵机一动“呀”一声，随手一指叶斐插科打诨道，“小姐，这中都的皇子长得真好看，那词儿怎么说来着？凤表龙姿，器宇轩昂！富贵，看着就有钱。我可从未见过这样的。”
“他才不好看，他旁边那个谢明安才好看。”霍扶光话音一转又不忿驳她道，“他这是还昏着，待他醒了，你再瞧瞧？他那双眼睛才是最好看，浓墨重彩的一笔，颇有些艳丽的意思，只他气度清贵温雅，又冲淡了那份艳，越发显得清隽俊秀，像我房前那棵雪松树。一个男人长成这样，啧啧，真是罪过。”
素采半懂不懂，点点头，颇有些怔：“哦。”
她年纪还小，往日心里只有吃食也没男人，只随意那么一说，却又惹来霍扶光这么一大段，一时还挺惊。
“他不止长得好，功夫也好，瞧瞧，我脖子就是他伤的，”霍扶光偏头一指颈侧伤口与素采，语气轻快，倒是一点儿也不计较，又与她说，“不过他脖子也是我弄伤的，彼此彼此吧。”
素采凝眸一窥，惊呼一声：“呀！那剑再进去两分，小姐你就没命啦！他才不好看——”
她跟个小孩儿似得一蹙眉，闹脾气道：“我不喜欢他。”
霍扶光无所谓一摆手，越发探头往谢昭宁脸前瞧去，呼吸轻吐在他额前，绕在他眼睫上：“奇怪，王叔说，这药功夫好的人，一时半刻就该醒了呀，他怎么还没醒？难不成被我伤狠了？”
她拧眉思忖，略有些担忧：“素采，你搁这儿看着，我去问问范良哥，看这药他熟不熟，指不定范叔也用过。”
霍扶光适才起身要出门，就听素采清脆“咦”一声，指着谢昭宁奇怪道：“小姐，那个姓谢的，脸怎么红了呀？”
“脸红了？”霍扶光闻言施施然一转身，故意往谢昭宁脸前凑过去，戏谑道，“那便是他已醒了，在装睡——”
她迅速伸出两指捏住谢昭宁鼻翼两侧一拧。
“噗”一下，谢昭宁一声闷咳，那双浓墨重彩似的双眼便睁开了，眼神温柔清澈中又裹着些赧然，再没法子继续装下去。
让马驮着上山时，谢昭宁身上药力就已减弱了些，人处在半昏半睡间，神志浑浑噩噩的，只不大清醒，她俩进屋时，他已隐约觉察到，正想睁眼，便听霍扶光语焉不详一句“卖了狐裘换粮草”，这一语越发证实她并非山匪，他疑惑更生，俩姑娘家又转而跟登徒子似得一本正经地“品鉴”起男人了，他便不大好意思醒来了。
“让你装，我以为把你药傻了呢。”霍扶光就蹲在他身前，得意洋洋一笑，露出颊边一对梨窝，也不认生。
谢昭宁正对她一双灵动带笑的杏眸，鼻尖与她鼻头堪堪相抵，眼神一瞬游移，面上薄红止不住往下蔓延开，直烧到了衣领下。
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如今更不知该说甚么了。
有点儿爱害羞，除了打起架来凶，人还挺腼腆，被俘也这般安安静静、不吵不闹，霍扶光手撑着下颌，就看着他越发羞赧得连头都要低下去，一副挺立如峰的鼻梁上都坠了汗，就快维持不住那一身的清峭。
比姑娘家面皮还薄，倒是挺有趣。
她“噗嗤”一声正乐着，谢昭宁旁边的叶斐轻哼一声，也醒了，他晕头涨脑地转眸窥见霍扶光，双目倏然圆瞪，冷厉一声爆喝，剧烈挣扎道：“无耻匪类！”
霍扶光：“……”
“可耻！卑鄙！阴险！龌龊！”
叶斐疯狂拉扯身上绳索，脚掌猛一蹬地还想站起来，那绳结却打得牢靠，绳索材质也特殊，越挣扎越紧，他腿一用力蹦起一半又侧身摔倒，跟只白胖白胖一条大虫似得在地上扭动着，手腕处都磨破了皮。
他面色青紫，怒不可遏，口里却来来去去只呵斥出那么几个连骂人都颇嫌文雅的词。
王八羔子、瘪犊子，霍扶光索然无味地睨着他，心想还是范叔会骂人。
叶斐挣脱不开束缚，越发怒火中烧，又知自个儿模样狼狈，愈加丢了人去，情急之下再寻不着解决办法，嘴唇一动，又要骂人，陡然便见霍扶光一撩衣摆，携素采朝他单膝跪地行了个武将的礼，郑重一抱拳，适才逗弄谢昭宁的调笑神情猛得一收，敛容屏气道：“殿下莫怪，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臣燕王霍玄之女霍扶光，为平南匈奴与绝峰寨叛乱，帅骁羽营惊扰尊驾，得罪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谢昭宁：“！！！”
叶斐：“？？？”
这一下的冲击实在太过，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叶斐一口气憋在嗓子里，跟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直着眼呆过片刻，咬牙切齿转头抬眸一瞪谢昭宁，眼神难以言喻极了。
“咳，霍姑娘免礼，”谢昭宁尴尬咳了一声，眼瞅着叶斐又缓缓蠕动两下，复又坐起半身，破罐子破摔似地靠在柴堆上，气到已是一副半死不活的形容，方才撕扯着抽痛的喉头，嗓音沙哑道，“两位姑娘，还请起身说话。”
霍扶光：“？？？”
素采：“……”
霍扶光茫然一怔，莫名其妙抬眸，眼瞅着他一张俊颜复又变得通红起来，似只煮熟的虾，倏然反应过来，“你才是皇子？！”
她那副后知后觉的神情实在有趣，谢昭宁想笑又不能笑，合着微微的窘态，竭力憋着，神情古怪地点头道：“嗯。”
霍扶光：“……”
“谢明安！你气死我了！”下一瞬，霍扶光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亦涨红了双颊，柳眉倒竖，斥他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既姓连，又报甚么假名！！！”
谢昭宁：“……”
《人生若只如初见——个屁之认错衣服绑错人》作者：霍长歌北疆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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