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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好心情只保持了五分钟

        陈良进医院,手里提着几个礼品盒子,什么燕窝、海参制品。厂家把原料一加工塞到小瓶子里,再套上华丽夸张的包装盒,就可以卖大价钱。医院附近的大小商店里充斥着此类商品。看病号的也都习惯了顺手买这种好看而不实惠的东西。至于病号是不是喜欢吃则是另外一回事了。中国人嘛,面子是第一位的,其次才是合不合适。

        陈良是第三次来看周社长了。头一次是与几个同事一起来的,周社长情绪还很高,说自己没什么大病,打几天针就会出院。在医院养了数日,他面色红润得像个大金帅苹果。他大概没想到,这只苹果已经从核心里开始烂了。第二次探视是周社长做手术的当天下午,陈良去时病人刚从麻醉中清醒。他说了几句安慰话,周社长只是微微点头,就闭上眼休息了。两人没有交流。

        他轻轻推开周社长的单间病房门。周社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个小吊瓶稠浓的针液慢慢地滴着,他面色白中透黄,两颧也凹下去。同手术前的形象,判若两人。一周前他上手术台,打开腹腔发现病灶已经大面积扩散,只好又缝上了。周夫人得知是这结果,差点儿昏过去。但为了不影响老周的情绪,医生同病人家属商议好对老周保密,只告诉他手术成功。小方获此秘密,急忙告诉陈良,说咱哥们翻身的日子快到了。但他实在无法高兴,反觉兔死狐悲,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月前春风得意的领导现在成了行即入木的病人。今天上午,老周突然给他打电话,说想见他。

        陈良把礼品盒放到窗台上,老周醒了,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归来,那目光还在半空中游离着,终于收敛到现实,悲戚地望着陈良:

        “你来了。”

        陈良感觉鼻子一酸,强笑着,握住周社长的手,手死人一样的冰凉。

        “周社长,你会好的。手术很成功。”

        老周摇摇头:“陈良,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编辑部里钩心斗角,只有你,是个纯粹的文人。”他说得很慢,很用心。陈良听着非常感动。

        “我要你说实话,我是不是手术失败、无药可治了?”

        陈良沉默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周合了一下眼,又突然睁开,说了一件事:“还是刚做完手术的那天晚上,我疼得睡不着,有人往我手机上发了一条短信,说你的手术没做成,打开腹腔又缝上了。”

        “谁发的?”陈良吃惊道,心想这也太缺德了。

        老周摇摇头:“我本来想让人去查,后一想,算了,这人既然敢发,就肯定做了准备,查也查不到。再说,我知道真相也好。”

        “你估计是谁干的?”

        “不知道,我也不想去猜。”

        “这简直是落井下石!太卑鄙了!”

        老周皱着眉头,闭眼歇了一会,又说:“陈良,这几天我一直在回忆往事,像一个打烊的店主盘点货物一样盘点自己的一生——我没过几天好日子:生下来就是大跃进,而后是大饥饿,再后是文化大革命,没有主见,没有个性,随波逐流浑浑噩噩地打发了青年时代。等文革结束,结婚生子,又背上了沉重的家庭负担。儿子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几乎花光了家中的全部积蓄。眼下儿子找了女朋友,就要结婚了,本来指望我帮他买房子的。我要是死了,凭他一个月两千块钱的收入,交了房贷还吃不吃饭?”

        老周说着,稀薄的泪水爬上黄得透明的脸颊。陈良也觉得喉头发哽:“周社长,你你会好起来的,再说,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如果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帮他的”

        “陈良,咱们同事这么多年,你的人品、水平,我是最了解的。遗憾的是我没有重用你。虽说挂个副主编,还排在第二位。这里面原因很多。你呢,不太主动靠近领导,再加上有人背后说你的坏话。否则,我早就把主编交给你干了。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我想最后替你做一件事,上午,我给孟主席打了电话,郑重地向他推荐你。老孟表态很好,说对你也不陌生。这事差不多能成。”

        “谢谢,谢谢!”陈良激动得连声说道。

        “我交代你一件事,虽然这事差不多能成,可也得当心小人捣乱。快到中秋节了,我提醒你一句,该走动的走动走动,不在礼物多少,重要的是让领导觉得你看得起他,有求于他。”

        “这”陈良最怵得就是给领导送礼,一时没作声。

        “陈良,别太书生气了。你清高,可那些钻营的人不会清高,他们最会请客送礼拉关系。没办法。所以,咱也不得不这么干。你一定要去孟主席家坐坐!你去了,这事就板上定钉了!”

        陈良走出医院,心里五味俱全:为周社长的命运,为自己还要面对的复杂社会关系和家庭生活。感慨中,一缕幸运浮上来,我还活着!人生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十年光阴,上帝让我健康,不得大病,是多么幸运的事啊!路边商店滚出节奏明快的音乐,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人迎面走来,丝绸长裙摇曳着迷人的风情。他的目光追随着她,放缓了脚步,从正面到侧面到苗条的背影。活着是多么美好啊!但他的好心情只保持了五分钟,手机响了。是老婆打来的,哭着说陈小丹进了派出所!

        收线后,他愣了片刻,立即拨通了杨云的电话。杨云让他不要紧张,说相信小丹不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她会马上找市局的朋友了解情况。两人约好二十分钟后在电视台门口碰面。

        陈良给老婆回了电话,叫她不要着急,他已经托朋友救儿子了,而后打车去电视台。一路上心急如焚,幸好没有塞车。他在电视台门口等了片刻,一辆凯旋车就开出来了,鸣了一声笛。他认出是杨云的车,急忙上车。

        “咋样?”陈良还没在副驾驶座上坐稳,就开口问。

        杨云打转向灯,拐入往南的道路,正常行驶时才说:“我通过市局的朋友了解了一下情况,陈小丹很可能是被他同学诬陷了。没多大事儿,他不过是吃了一粒摇头丸,够不上拘留。咱们这就去接他。”

        “谢谢你!”陈良说,一脸愧疚。“真是不好意思,一次次地,给你增了这么多麻烦。”

        杨云扭脸看了陈良一眼:“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你说吧。”

        “那我要好好想想。”杨云笑道。陈良望着她那副可爱的笑脸,心情略微轻松了一些。

        2、家庭会议

        杨云带陈良顺利地从南郊派出所接回了陈小丹。一路上,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车到陈良家所在的楼前,陈良说了句:

        “到了,停车吧。”

        陈小丹抢先下了车。陈良对杨云说:“谢谢你,有情后补。”杨云道:“行了,陈大哥,咱们之间还用客气。你先去照顾小丹吧!”

        陈小丹背对着家往街头走,让父亲一把扯住胳膊,压低声:“先回家。你妈还不知哭成什么样子呢!”陈小丹没再反抗,跟陈良回家了。

        陈良用钥匙开门,让陈小丹先进去。大凤闻声扑向儿子:

        “孩子,你没事吧,他们打你没有?”

        陈良反手关上房门,喝道:“说什么呢!你以为警察是电影上的国民党?”

        陈小丹就要进自己房间,让陈良拦住了,令他坐下,说要开个家庭会议。

        一家三口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头顶上罩积了一些蠓虫尸体的吊灯投下朦胧的光亮。大凤一眼儿子一眼丈夫,神情不安;陈小丹低着头,只坐个沙发边沿。陈良开口了,他琢磨着就事论事已经被实践充分证明是没有效果的,决定高屋建瓴,从历史谈起——

        “小丹,我也经过你这个年龄段。我跟你一般大时,已经自食其力了。我高中毕业就开始找工作,你爷爷不帮我。他当时还在位。我以为自己进个好单位易如反掌,没想到老头子不仅不帮我,有人主动给我找了个不错的工作,他知道了,还逼着人家把我辞退!我只好自己闯,装卸工,刷盘子,印刷厂我什么都干过!我白天上班,业余时间搞创作,发表了许多诗作,又参加了自学考试,拿到大学文凭!一句话,我是靠自己的奋斗,才有了今天!”

        父亲说得异常激动,陈小丹只是从鼻子哼了一声,冒出一句:

        “你以为你现在成功了?可笑!”

        “我就是成功了,怎么可笑?”陈良恼怒道。“我从一个普通工人,成为堂堂的文学刊物的副主编,大小也算个知名人士!”

        “你成功个屁?你看看你,到现在还是夹个破皮包挤公交车上班,打个的也要算计着合不合算;住着个破房子,既没权也没钱。你哪儿成功了?”

        “你以为有钱有权才是成功?太低俗了!你这孩子咋这么庸俗呢!”

        “可笑。你一定看过鲁迅的《阿q正传》,那可是八十前年的故事了,怎么还有人抱着精神胜利法不丢呢?”

        陈良忍无可忍,上前抽了儿子一个耳光。陈小丹退了一步,猛地又扑上去,推搡陈良。陈良大怒,“混蛋,你还要打老子不成!”

        大凤扑到父子中间,哭着阻止了即将升级的战斗:“你们杀了我吧!我死了,你们就好过了!”

        陈小丹恨恨地一跺脚,准备离家。陈良嚷着:“你给我站住,事情还没说清呢,你为什么吃摇头丸?人家让你吃你就吃了!”

        “我就是吃了,要杀要剁随你吧。”陈小丹拉开房门,往外走。

        “你敢走,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陈良追到门口,吼道。

        楼梯平台上,陈小丹回头仇恨地望着父亲:“正好,我也不想认你这个无用的爸爸!”一串急促的脚步响,陈小丹跑掉了。

        “小丹,你回来!”大凤哭喊着想追儿子,叫陈良拉住了:

        “这种不孝之子,要他干什么!”

        “天这么晚了,他还没吃饭呢!”

        “吃饭,穿衣,你就只管这些皮毛小事吧!”

        “你管得好,管他的大事,他咋进了派出所?”

        孩子跑了,两口子又吵了起来。

        3、爷爷很生气

        陈小丹按响了陈部长家的门铃。

        “谁呀?”对讲器里传来保姆小玉的声音。

        “我,小丹。”

        小玉没有原来那么热情,冷淡道:“哦,小丹,你等一下啊。”

        什么意思?我进这个家,还要等一会儿?还要去请示爷爷放不放他孙子进来?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莫非老东西听说什么了?陈小丹气恼地想着,又急促地按了几声铃。

        电子门锁在一分钟后喀嚓一响。陈小丹没好气地开门进院落,一只浇花的塑料壶横在花坛旁,他没好气地一脚把它踢飞了。

        小玉无声地拉开房门,房间里没有开灯,陈小丹在忽明忽暗的电视机的光线下,发现爷爷背对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把小手枪。

        “爷爷!“他叫。

        陈部长站起来,突然把枪对准陈小丹:“你这个混小子,都干了什么坏事,如实招来吧!”

        “我没做什么坏事啊!”陈小丹一惊。

        “你还嘴硬!”老人扣了板机,从枪口冒出一团火,差点儿燎着陈小丹的头发。“我都知道了!快坦白吧!”

        “行了,爷爷,别玩了。今天我没那个心情!”陈小丹拨开手枪打火机,坐在沙发上,对保姆说:“给我一杯奶。”

        小玉看看主人的脸,见没什么表示,就去了厨房。陈部长眉头紧锁得像犯了痔疮,慢慢坐了下来。

        “爷爷,你不舒服?”

        “我刚才接到一个电话。”

        “我就知道,他们会打电话给你。”

        “不是你父母。是一个陌生人打来的,说你因吸毒进了派出所”

        “陌生人,男的女的?”

        “你先说这是不是事实?”

        “我没吸毒!”

        “摇头丸不是毒品?”

        陈小丹愣了一下,辩解道:“是孟虎——我同学,硬要我吃,我只吃了半片。我不过是好奇。我以后再不会吃那玩意了!”

        “小丹,你太让我伤心了!咱们是光荣的革命家庭,咋会出你这种孩子!”陈部长脸上写满伤心和愤怒,霍地站起来。这时小玉端来一杯奶,正要递给陈小丹。他上前一巴掌把牛奶打落,砰一声,杯子掉到地板上摔碎了。

        陈小丹吓得脸色发白,像一只受惊的猴子跳起来,逃出了祖父的家。

        4、陈小丹觉得自己在流浪

        街道上灯光辉煌,各式霓虹招牌闪动着都市之夜的诱惑。陈小丹走过餐馆、商店、酒吧所有的场所人满为患,所有的人好像都比他快乐。人行道上一个大学生跪在那儿,面前摆了一张白纸,上写:“妹妹患白血病,需巨额医疗费,请伸出援助之手!”纸上还摆着他的学生证。陈小丹把手伸向裤袋,裤袋里空空荡荡像没装修的房子,他才想起钱包丢在学校宿舍里了,匆忙被警察带走时忘了拿。这下好,想行善也行不了啦。他抄着手走了过去。

        他无聊地坐在百盛购物中心的台阶上,漂亮的男孩女孩成群结队地从身边经过,他们快乐的说笑声让他觉得刺耳。他还没吃饭,肚子开始咕咕叫。这还可以忍,要紧的是他不知道今夜该去哪儿。他有家难归,更不愿回学校——他无法面对那些眼瞅着他上了警车的同学。找朋友吧,现在还有哪一个可以联系呢?

        一个穿吊带衫小巧玲珑的女孩子从面前走过,背影很像是百合。他迟疑片刻,拨了她的手机。

        “喂?”百合接电话了。

        “是我。”陈小丹说。

        “丹尼,你还好吧?”

        “还行。”

        “昨天的事,你没生我的气吧?”

        “怎么会呢。我知道肯定是老虎逼你干的”

        “你知道就好”百合说,声音突然远了,有人拿走了电话,他还听见百合在叫:“给我!我想跟谁打电话就跟谁打,你管得着吗!”传来清脆地一击和百合压抑的哭声。

        “丹尼,臭小子。”老虎的声音震得陈小丹耳朵发麻。“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纠缠百合,她是我的女人,你懂不懂!”电话断了。

        陈小丹在露天公园过了一夜。他躺在公园的长凳上,听着附近树丛里谈恋爱的情侣发出的种种动静,两人先是亲吻,像小猪呱打呱打地舔食温热的食物,之后像是进入了实质性阶段,男孩饥渴难忍,一个劲说:“快点,快点,在哪儿?”仿佛贪吃的孩子找不到冰淇淋。女孩子撒娇:“笨蛋,还让人家帮你!”而后都不再说话,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呻吟和喘息。陈小丹实在受不了啦,在地上摸了一块石头,朝树丛砸过去,哑着声音喝道:“谁在那儿耍流氓?”喘息声中断了,随后响起一阵慌乱的逃跑声。陈小丹哈哈笑起来,忽然又止住了笑声。寂静沉重地包围了他。他抱着肩膀坐在被夜露打湿的长椅上,想起欧.亨利的短篇小说《上帝与赞美诗》,主人公就是个躺在公园长凳上的流浪汉。他感觉自己也像个流浪的孩子,不知何处是他的归宿。

        手机响了,是家里打来的。他不想接,就让它响着。终于铃声消失了。但只停了片刻,又重新响了起来。他接通,立即冒出陈良急促的声音:

        “小丹,你在哪儿?你怎么从爷爷家跑出来了?”

        陈小丹不说话,又听见于大凤说:“给我。”掌握了话筒:“小丹,是妈不好,你千万别乱来啊。回家吧,咱娘俩好好啦啦。小丹,你说话啊!”

        陈小丹听着父母焦急的声音,能想象到他们六神不安的样子,心头有一种恶毒的快感。他一吭不吭地关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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