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东风破
陈小丹用钥匙开门时，听见屋里电话响，进门来，电话铃又断了。他看了一眼座机上的来电显示，是一个外地号码。可能是打错了吧？他脱下臭鞋臭袜子，歪在沙发上，感觉腰酸腿僵。阳光从窗子透进，光柱中无数尘埃像杂耍演员不停地翻着筋斗。现在他自由了，像这样不上学没人管，按说他应当高兴。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人真怪，可以随心所欲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时，忽然又觉得没劲了。
他闭上眼睛，恍惚间觉得像梦。仿佛又回到以前的某一个周末，陈良在卧室兼书房里敲电脑写他的狗屁文章；于大凤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做被他称为垃圾食品的饭菜。他甚至闻到了红烧肉的香气。他猛然睁开眼睛，坐起来。四处静悄悄的，静得能听见柜子后一只小壁虎的打嗝声。他们不会是真的死了吧？他打开手机，光亮在显示屏上闪了一下，又恢复了空白。没电了！而充电器放在了七中。
陈小丹有点儿想不明白。他似乎陷入了一场谜局，有人利用了他长期积蓄的怨气，引导他内心的仇恨老虎出笼，借着游戏之手，于半真半假中，完成了不可思议的连续弑杀至亲的行动。
他从自己房间里幸运地找到一块备用电池，装上重新开机，想从通话栏找杨云的手机号，给她打电话，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那天杨云的来电号码早就被挤掉了。他凭记忆想起一串号码，打过去，是个男人接的，用浓重的方言说：“小么子，你打错了！”他扣下电话，泪水涌了出来。他想控制，结果泪水越积越多，阻挡洪水的堤坝就崩塌了，变成了呜咽。他也不明白他哭什么！
门铃叮咚叮咚响了！
他停止哭泣，满怀希望又不无惊恐地看着门口。一个女人急促地敲着门喊：
“小丹，你在家吗？”
是杨云！他赤着脚跑去拉开门。杨云一脸是汗：
“小丹，跟我走！”
“去哪儿？”
“先别问。跟我走就是！”杨云说，扯着陈小丹就要下楼。
“等等，我还没穿鞋呢！”
杨云把车开得飞快，前面路口绿灯熄了，黄灯做着最后的闪烁。杨云一脚油门，轿车呼地闯过路口。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陈小丹紧抓着门上方的拉手。车子变成了一条泥鳅，迅疾地滑行在街道上，不时地变道，加速。快得像消防车。
但毕竟不是消防车。终于，在一个路口，杨云刹下车等信号灯。
“咱们到底去哪儿？”陈小丹忍不住问。
“去找你爸爸。”
“他在哪儿？”
“你战斗过的地方。”
“你是说——林间别墅？不可能吧？”
“连外星人造访地球都有可能，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说得也是。”
绿灯亮了，杨云启动车，过路口，驶向北外环。
“你真想见你爸，不恨他了？见了他，你会说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说，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活着，平安无事地活着。”
“明白了。你想验证死亡游戏的真实效果。”
陈小丹不再说话，杨云打开了车载音响，是周杰伦的《东风破》：
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
我在门后装作你人还没走
水向东流时间怎么偷，
花开一次成熟我却错过
“你也爱听这个？”
“不。我听陈良说过，你喜欢小周。那天逛音像店，就随手买了张碟。”
“你啥时候见陈良了？”陈小丹警觉道。“或者你们一直有联系？”
杨云沉吟着。没错，她一个多小时前刚见过他，两人还讨论了一个重要问题。陈良说，鉴于目前的特殊情况，咱们中止计划吧。而杨云坚持认为不能功亏一篑。她终于说服了他。
“以前的事了。他以前说的。”杨云敷衍道。
2、别墅凶杀案
轿车出了城，驶向寂静的林间。快到杨云的别墅时，她仿佛不经意地按了手机上的某个键。十几秒钟后，前方传来一声闷响。
“啥声音？”小丹问。“有人打猎吗？”
“不清楚。你听着像什么？”
“枪声！”陈小丹判断。
两人正说着话，一辆摩托车从弯曲的林间小路野狼般地蹿出，风驰电掣，迎面驶来，眼看就要撞上！杨云急忙向右打方向，避让那辆狂飚的摩托车。车手一身黑衣，戴着头盔，水蛭似地伏在车架上。两车擦肩而过。小丹扭头望着那疯狂的车手：
“靠，他喝醉了吗？”
“反正不正常，像是作了案逃离现场似的。”
“你是说，他跟那枪声有关？”陈小丹问，神情莫名地不安起来。
“有可能。”杨云说，把车拐向自家庭院。车一停下，陈小丹就跳下车。小楼一层的房门洞开着。他抢在杨云前跑进房间，一楼空无一人，只有茶几的烟缸里有截没按死的烟蒂，袅袅冒着青烟。
“陈良！”小丹喊。又跑到卫生间找，里面也没人。
“去楼上看看。”杨云进来，平静地说。
陈小丹沿原木楼梯跑上二楼：右侧是走廊，几个房间都关着门。左侧是大客厅，扯着厚厚的窗帘。光线灰暗。他眼睛适应了片刻，隐约见沙发前的地毯上躺着一个人。这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响，杨云也上了楼。她走到落地窗前，哗地拉开一扇窗帘，阳光射进客厅。小丹吃惊地发现倒在地毯上的男人很像是失踪几天的父亲！他一动不动趴在那儿，仿佛睡着了。
陈小丹过去，用力把那人翻了一个身，让他仰面躺着。小丹的头像被木棒重重地砸了一下：果真是陈良，他眼睛紧闭，左胸上有个茶碗大小的血晕！
“爸爸！”小丹失声叫，半跪在陈良身边，晃着他。“你咋了？”
陈良微微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小丹，你来了刚才，有个蒙面人闯进来朝我开、开了一枪”
“陈哥，你看清凶手脸了吗？”杨云也俯身关切地问。
陈良微微摇头，又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阖上眼睛。
“爸爸，你不要吓我啊，你醒醒儿！”陈小丹异常紧张。
陈良伸出手，在空中摸索着，陈小丹立即抓住他的手，“爸爸，我在这儿。”
“孩子，你赢了。”
“爸爸！”陈小丹叫，声音充满愧疚。
陈良再次睁开眼：“孩子，我没尽到责任我是罪有应得”
陈小丹眼里盈满泪水：“爸爸，过去我不懂事！你能原谅我吗？”
陈良欣慰地笑笑，突然间笑容僵在脸上，双眼紧闭，手也垂了下来。
“爸爸，你快醒醒！”陈小丹摇着陈良的胳膊。
杨云弯腰，把手放在陈良鼻孔下试了试，直起身宣布道：
“小丹，你爸爸恐怕是不行了。”
“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杨阿姨，这是游戏！”陈小丹带着一线希望叫。
“小丹，生活不是游戏。”
“爸爸，我爱你！你活过来吧！”陈小丹晃着陈良哭喊。
“你真的爱他？”杨云尖锐地问陈小丹。“你不是说你恨他、希望他死吗？你还在游戏中亲手杀了他！”
陈小丹一时噎住了，无法回答，只有泪水仍汹涌地流淌。
杨云把手放在小丹肩上。“别哭了，小丹。想想怎么处理后事吧？”
“打110报警啊！”陈小丹恍然悟道，“不，先打120，叫救护车来。”
“叫救护车来，至少半小时，再拐回去，一个小时就报销了。你爸爸有七条命也得完三对半。咱们把他抬上车吧，直接去医院。这样还有一线希望。”
“可是这样，现场就破坏了。”小丹矛盾地挠挠头。
“好啊，那就保护现场。反正你爸爸也不行了。”杨云一脸轻松地说，坐在沙发上拨手机：“喂，110吗？这儿发生了一起枪击案。地点是大约什么时候能过来？二十分钟左右？好。我们等你。”
“不行，不行。咱们还是应该马上送陈良去医院。”小丹又想明白了，下腰托起了父亲，走向楼梯口。杨云心说，这孩子果真大了，能这么轻松地抱起老爸。她起身想去帮他。楼梯窄，把陈小丹挤了个趔趄。小丹说，杨阿姨，你别乱搭手，我不好下楼了。
陈小丹抱陈良下楼，陈良把头靠在了儿子胸前，感动得想哭。
3、七折机票交通管制
车驶向城区。小丹坐在后排座位，陈良斜躺在儿子身上，随的车的颠簸，他偶尔发生一声呻吟。谁的手机响了，不停地奏着一支欢快的音乐，与车里的气氛极不协调。杨云开着车说，接电话呀。小丹说我还以为是你的呢！细细辨音乐是从陈良裤袋里冒出来的。小丹困难地摸出手机，是个外地号码。他不假思索地接通，竟然是于大凤打来的。
“老陈，我到了机场啦！中午的航班，要七折。你说我坐不坐？”
“妈，是我。什么七折八折，我听不明白！”
“小丹啊，你爷爷好些了吗？你爸呢，他咋不接电话？”
“他他进厕所了。你到底啥事？”
“你爸说你爷爷病了，在省立医院住着，比较危险，让我坐飞机赶回去。还说眼下是淡季，机票折扣低，三折四折，顶多半价。我来到一问，只给打七折。要五百多块钱呢！”
“五百就五百，还打电话请示，真是的。你烦不烦？赶紧买票吧！”小丹不耐烦地说，合了手机。疑惑道：“我妈哪天去的兰岛，我怎么不知晓？”
“她以为你爸在兰岛，头天去那儿找他了。”杨云解释。
“那爷爷咋回事？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杨云有点尴尬。“这个嘛等会儿到了医院你就知道了。”
车驶入外环路，杨云加速。车后座上陈良动了一下，哼唧道：“女人家，真是罗嗦。”
“爸，你说什么？”
陈良轻叹一声：“咋只打七折呢？”
这回陈小丹听清了：“唉，老爸，啥时候了，你还为这种事操心！”
陈良不再言语，他脸色苍白，很虚弱的样子。“杨阿姨，能再快点吗？”小丹央求说。
“你爸刚才说什么？”杨云提速超了一辆白色轿车，随口问。
“他说咋只打七折。”
杨云咯地一声，差点儿笑出来：“都快不行了，还关心机票打折。这要是传出去，多影响陈大主编的光辉形象啊！”
“唉。”陈小丹叹口气，忽然抽抽嗒嗒哭起来。
“怎么了小丹？”
“都是我害了老爸。”
“今天的事，与你无关。很可能是那个摩托车手”
“不，你说得对，这世上还有许多未解之谜。我在游戏中杀了陈良，他今天才会中黑枪那家伙干么要杀他呢？”
“可能觉得他是别墅的房主吧，想杀人劫财？”
“是我害了陈良。也害了爷爷。他住院，可能也跟我在游戏中杀了他有关吧？”
杨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着开车。车进入市区，离省立医院只隔两条马路时，小丹感觉车速明显地慢下来，正心急如焚时，忽听杨云惊叫一声：“坏了！”
“咋了，杨阿姨，车子没油了？”
“交通管制。”杨云无奈地说，轿车已慢得像手推车，接着完全停了下来。小丹也透过车窗望见前面被封闭的路口警灯闪烁，几个穿特制马夹的交警正维持秩序。杨云落窗，问邻近车道的一个出租车司机：“喂，大哥，怎么回事？”
“谁知他妈的咋回事，可能又是哪个大官路过吧？”
“是马拉松赛吧？”后面一个司机插话。
“这要等多久？”杨云问。扭头望了望昏睡的陈良。目光一抬，发觉她车后，已排了一条车龙。她已是进退两难了。
“至少半小时。”的哥颇有经验，向杨云提议道：“小妹，你也熄了火吧！眼下油价芝麻开花节节高，能省就省点吧。”
杨云说谢谢，果真把车熄了火。她想跟后排的小丹说没办法，耐心等吧，却发现小丹不见了！只有陈良半靠在座位上，眼睛似睁非睁。
“小丹呢？”她着急地问。“行了，别装了。”
陈良坐直了身体，“你跟的哥说闲话时，他下车走了。”
“为什么不拦他？”
“那不就穿帮了吗？”
“但愿他别出什么事。”
“他想扶我下车，背我去医院。我说不行，我一动子弹就往心里扎一寸。”陈良说。
“真这么说的？我怎么没听见？”
“我得装作声音微弱啊。我还说我能坚持，让他先去医院看爷爷。他当时没吱声。”
“你说你不要紧，让他先去医院看爷爷？”杨云反问。“他没起疑心吗？”
“应当没有吧？”陈良说，脱下带“血浆”的外衣，丢到脚下。杨云下车，打开后备箱。后备箱里满满当当，衣裳、饮料、红酒、小食品应有尽有。她正翻腾着找东西时，手机响了。
她看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外地座机号码，她略一踌躇，接通，没想到是于大凤打来的，这回倒没提什么机票打折，劈头撂了一句让她心惊肉跳的话！
杨云紧张地思索片刻，告诉对方不要紧张，她会马上报警，又交代大凤千万注意安全。挂线后，她慢条斯缕地从后备箱里找出一个未拆封的男式衬衫袋子，拍拍后侧窗。陈良落下窗子，她把衬衫丢进车里，平静地说：“你先换上。我去买瓶水。”说着横穿马路，在路边冷饮店里，她悄悄拨通了一个手机
几分钟后，她回到车上。陈良已换上新衬衣，接过她递来的冰镇红茶，问：“这游戏该结束了吧？”
“你觉得呢？”
“我觉得差不多了。”陈良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喝了一大口红茶。杨云已打开音响。低柔的轻音乐中，她咯地笑一声：
“不知道小丹会不会继续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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